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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40:58 作者: 趙熙之
孟景春一顆懸著的心放了放。
又聽得皇上道:「徐正達這回恐也未料到你會將矛頭直指魏明先,這會兒估計已嚇壞了。過會兒在衙門裡碰見,你還得好好寬慰他一番,免得不曉得該如何做事了。大理寺卿一職缺了一年了,你代朕告訴徐正達,若他還想往上走,就好好做事,敷衍是不行的。」
語氣和緩,但這等話竟然她這八品小吏轉告給大理寺少卿,實在有些過了罷?
孟景春低聲回:「微臣明白。」
「起來罷。」
「微臣……」孟景春依舊埋著頭,聲音小得可憐,「還是跪著罷。」
一旁的沈英見她一副心知有罪假裝規矩後悔的模樣,真想伸手拎她起來。
皇上倒是無所謂,只問道:「今年十九了?」
孟景春點點頭,皇上卻笑說:「看起來年紀倒是很小,朕先前竟以為你不過與庭方一般年紀。聽聞你搬去官舍住了,竟還與右相為鄰?」
孟景春心說皇上如何什麼都曉得,便又點點頭。
「官舍伙食可還好?」
「感陛下洪恩,官舍伙食甚好。」孟景春肺腑之言。
皇上又瞧了一眼沈英:「你隔壁那屋子空了這麼許久,如今有人搬過去了,可覺得熱鬧些?」
沈英輕抿了唇,只道:「還好。」
皇上又將先前孟景春遞的那摺子拿起來,翻開瞧了一眼,扔給沈英道:「你教教他這摺子該如何寫。」
孟景春將頭埋得更低,沈英接過看了一眼,將摺子合起來,微微偏過頭與孟景春道:「孟評事不知這摺子要存檔麼?」
孟景春極其小聲地「啊?」了一聲。
「既是要存檔的摺子,便得小心寫。」寫摺子又非博功名,她寫這滿滿道理是要如何?反倒將案情棄之一旁,這哪裡算得上擬案折。何況,實在大膽,天子面前耍大刀,頗有刻意炫才的意味。
所幸皇上也沒有怪罪的意思,倒說:「得右相一句提點,是很不易的。你有幸與右相為鄰,若有不明白之處,也可多討教,勿再一個人悶頭做出什麼不合規矩的事。」
孟景春忙不迭點頭:「微臣明白,當謹記教誨。」
「好了,你下去罷。」
孟景春頭也不敢抬,便匆匆忙忙退下了。
宮人將門關上後,皇上開口道:「這孩子倒是有幾分你剛入朝時的影子。只這些年,你越發收斂鋒芒,左右逢源,倒比朕先前預料得會做人。」
最後這話里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沈英只道:「臣只恐盡不到本分,卻是萬不敢僭越。」
「如今說話也是愈發沒有意思了。」皇上輕嘆,「朕前些日子還思量,將你拔得太高太快,是否也害了你。」
不能奢,不能驕,不能懈怠,不能落人把柄,甚至,不能娶。
他是乾乾淨淨的一隻棋,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皇上又說:「那孩子往後在朝中想必會遇著不少麻煩,朕當真是老了……」聲音竟像嘆息:「竟也惜才了。」
再造出一個沈英來,已是用不著了。
沈英靜靜站著,卻也不回話。
過了會兒,皇上問道:「太子的婚事,籌備得如何了?」
沈英這才回道:「禮部已籌辦妥當。」
皇上懶懶應了一聲,只道:「沒什麼要緊事了,你下去罷。」
沈英便請安告退。皇上今日話語中的私惜意味他如何聽不出來,只是這麼些年……
他出了御書房,站在廊下竟難得笑了笑,神情卻還是淡的,再轉過身來時,唇邊僅存的一絲笑也沒了。
沈英緩緩行至迴廊拐角處,卻見孟景春杵在那兒,低著頭不知在看什麼。
孟景春聽到動靜,連忙抬頭道:「相爺這是要去政事堂了?」
沈英看她一眼,卻說:「今日休沐。」
孟景春短促地「啊」了一聲,表示明白了,又接著說了一句:「那下官便先告辭了。」
她剛低著頭轉過身去,卻又被身後的沈英喊住。
沈英道:「有事同你說,一道走罷。」
孟景春便走慢一些,很是老實地跟在他身後。
明明是說有話要對她講,可孟景春都跟著他走了好一陣子了,前面的沈英卻還是一句話沒有。
孟景春心說相爺也真是會誆人,便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走著。
然沈英卻忽回頭看了她一眼,孟景春連忙抬了頭好好走路。
沈英終是開口道:「人只會趨利而往?」
「誒?啊……下官……」孟景春先是覺著突然,後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說她呈上去的那封摺子。那摺子里說人皆是趨利的,這案子裡二殿下不僅無利可圖,甚至還因此遭人指摘。
「現下雖是推斷無甚憑據,終有一日會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沈英語氣不善。
又是指的她那封摺子!
林林總總的道理她確實是講了一堆,末了甚至還表了決心,一腔熱血很是昭然。
孟景春現下回頭想想,那摺子確實寫得很是冒險。
沈英瞧她這模樣,心道先前在殿上咄咄逼人,這會兒卻是不吭聲了。到底太年輕,因此鮮少顧及後果,孤注一擲,吃虧的日子恐怕在後頭。
他雖這樣想,但話說出來卻要耐心溫和得多:「人在世會做許多糊塗事,有時並非是有利可圖才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