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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35:30 作者: 櫻桃煎
    「不用你謝。」

    尹舫沉默會兒,又問她:「姑娘哪裡人士?」

    她沒好氣道:「你現在身在何處我便是哪裡人士。」

    「宛陽。」

    不是教你答話!

    她氣轉過身,對著他攤開手:「有錢就還,沒錢就閉嘴。」

    尹舫沖她笑了笑,險些又晃了她的眼,好在現如今的她已不是四年前的天真少女,才不膚淺——她果斷別開眼。

    「錢自是要還的,不過今日未曾料到會遇上姑娘,還請姑娘告知住所,改日我必登門致謝。」

    「……」

    少女想了想這話,終究是順從了她那顆被狐媚子蠱惑了的心。

    這場致謝後,尹舫又在宛陽逗留許久,久到連巧若都覺得古怪,某日問起他:「你不是做官麼?怎麼總在外頭?」

    「哦,」尹舫一臉平靜地看著她,「丁憂完我便辭了官。」

    「辭了!?」她驚得從樹下彈起身,「你糊塗!」

    尹舫笑著撓了撓頭:「確實糊塗,可我離不開倉州,我合該活在米里。」

    「米?」巧若腦海中靈光乍現,頓時忘了要說的話,了悟過來,「是米香!你身上的香是米香!」

    尹舫抬高衣袖聞了聞,沒聞出,但見她欣喜不已,跟著笑起來。

    「你說你活在米里,你家是種稻的?」

    他搖頭:「祖上有間米店,賣稻米的,我如今接管了米店。」

    那時巧若只當他開了間小米店,直到後來兩人成了親,她才知他家的米店遠比她所想大得多。

    尹舫知她愛調妝粉,成親後在府院裡替她劃出兩塊地,一塊種花、一塊種稻,足夠她在府里玩兒出花樣,後來她調出的妝粉無不帶著那股神秘的清香。

    再之後巧若便懷了身孕,在次年花朝節後誕下個女兒,取名令約,意為美好之約,至於那約定是甚麼,除了他們無人得知。

    ……

    可嘆世事無常,天有不測風雲,人人美滿之際一場天災橫空降世。

    令約周歲那年倉州迎來場百年難遇的暴雨,連下兩月後便鬧了洪,彼時稻田損失慘重,百姓皆憂愁滿面,好容易熬過這洪澇,緊跟著又爆發場疫病,倉州百姓陷入惶恐之中。

    彼時倉州田地多荒,病者、死者日日劇增,這對恩愛夫婦也不幸染病,二人從此不敢親近女兒,不久後下定決心要將女兒送回宛陽。

    倉州城重重把守,能被允出城的人少之又少,尹舫如何將信傳出無人得知,總之在宛陽焦灼已久的賀家眾人收到了這封書信……

    讀過信,賀無量當即啟程離開宛陽,趕到倉州後按信中所說從一個老大夫手裡接過令約,小丫頭被裹得嚴實,只一張臉露在寒風中,瘦得厲害。

    賀無量眼圈一紅,又從大夫手裡接過兩封厚厚的書信,道謝離開。

    那兩封信中,一封是巧若寫給賀家眾人的,除去對父母、兄弟的衷心話外,餘下的全是在向他們交代令約。

    信里稱,倘或她與尹舫熬不過這場劫數,便請賀無量將令約認作自己的女兒,請他們不要在小姑娘長大前告訴她生身父母的事,甚至長大後也由他們看著辦……

    若他們覺得令約不知此事更好,那便永遠不說。

    對此賀無量自是不願——不願她像信里所說那般死去,亦不願親手抹殺去姐姐在自己女兒心裡的存在。

    最終還是郁菀體諒其心,勸服了賀無量。

    想她年幼時家遇變故,投奔伯父家,伯父一家雖待她極好,可她終究是浮著的,像是飄搖不定的雲,直到她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家,方才踏實起來。

    郁菀明白巧若的顧慮,同時也明白丈夫、姑嫜的不認同,故與他們說好,等令約長大、成了家、有了能替她分憂的人後再將此事告知,到那時,便也沒什麼。

    而餘下那封,自是寫給令約,夫婦倆各寫一篇,放在一處,講的正是他們的往事。

    此處的他們,是兩個人,也是三個人。

    .

    (中)

    令約拿到信後將其翻來覆去看了好些遍,終於明白過來從前那些朦朦朧朧的微妙夢境是因何而起:

    她時常會夢到的嘈雜聲大約是年幼時印在她頭腦里的雨聲。

    她時常在夢中感到顛簸搖晃,想來是因她爹——或說舅舅將她綁在懷裡、騎馬帶回宛陽的緣故。據說回到宛陽後她吐了整整兩日,氣色極差,連羊乳都不肯喝,為此家裡人連同大夫無不責怪他一通。

    她對笛聲情有獨鍾,甚至夢裡也常聽見笛聲,或許是因她初來人世時她爹爹愛吹給她和她娘聽。

    而那若有若無、偶爾出沒的悵然若失感,似乎也從中得到解釋。

    她想,她應當去倉州瞧瞧,即便那裡已經難尋當初痕跡。

    .

    (下)

    時值初春,官道兩旁的垂柳業已抽出新條,越過柳梢看去宛水岸邊,便見淺草雜花攢頭,鄉人尋覓其間。

    令約倚在車窗旁看得饒有興味,忽然間額上傳來股熱意,她頓了頓,扭回頭問某人:

    「做什麼?」

    霍沉微微一笑,將捂在她額上的手挪開,伸到她肩後掩上車窗,這才道:「風寒,當心久吹著涼。」

    「……」令約無言,旋即又淺淺地彎了彎眼,從小桌上拾起顆橘子剝。

    霍沉從旁端量著她,眼見著橘皮在她指間開了花,倏地想到什麼,眼一抬,手一探,將車簾旁一朵裝飾用的水綠絹花摘了下來,別去她發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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