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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35:30 作者: 櫻桃煎
溪水泠泠, 春草萋萋,眨眼已是暮春時節。
竹塢幽寂,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緣溪而坐,不時朝溪中竹簍里投幾塊石子, 若投准了, 便聽噗通一聲悶響, 水花兒淺淺濺起, 石子沉去簍底, 若沒投中, 便聽嘆息聲更為沉重。
本該是場消遣遊戲, 偏被他們玩得淒風苦雨。
一個沒投中, 不高興托腮, 問道:「那日究竟出了甚麼事?」
另一個也蔫頭耷腦, 同樣丟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答他:「我也不知,依我看, 萬事都好好兒的, 只我三哥忽地啞了。」
這一啞巴,下山路上竟半句話也沒說,此後這些日子竟始終躲著連賀姐姐面也不見!
「賀姐姐也不高興麼?」
阿顯綿嘆聲:「該是不高興,以往讀書練字時她總陪著我,近日麼,用過饗飯便自拾掇去。」
他這般乖巧,決計不是他招惹的她,如此想來,只能是旁人得罪了她。
這人麼, 與雲飛一談便知是霍沉。
哼……當著雲飛的面兒,阿顯只在心底氣哼哼:竟對著姑娘家愛搭不理,算甚麼大丈夫,定不是好姐夫。
雲飛正是怕他有這種念頭,從此倒了戈,故而一句話也不敢多抱怨,強忍著聲討他三哥的心思,默默擲石子。
適巧走來兩人身後的阿蒙也聽著阿顯這句,站定摸了摸下巴,思索陣,後裝出剛來的模樣把一個盛點心的提匣放去二人中間:「秋娘教你們洗過手再吃。」
二人漫不經心應下,阿蒙不多言,步履匆匆回了小樓。
薰香淡淡,充盈在閣樓居室內,霍沉站在窗前,望著對面緊閉的窗,劍眉緊鎖。
——那串鐵馬被她摘下,重新換上兩顆陶響球綁成的簡陋風鈴,他惹惱了她。
她若知曉那兩顆陶響球也是他有意送去,只怕也落得同樣下場。
天光傾瀉進窗,身側飛舞的塵埃畢露,透紅的瑪瑙流蘇於眼前輕搖輕晃,身後徐徐響起敲門聲。
霍沉頓了頓,裝模作樣坐去一側的書案前,教人進來。
正是阿蒙。
向來說話行事都極盡誇張奉承的阿蒙這回竟破天荒數落起霍沉的過失,並且補刀子似的將偷聽來的話重複一遍,告訴他,賀姑娘近日很不高興——霍沉雖知這個「很」字極有可能是阿蒙自己帶上,但還是無可避免地陷入泥淖中。
他攆走阿蒙,拿起桌上一個玉兔鎮紙,摩挲著兔耳與之對視,腦中混混沌沌。
「連我兒也瞧不起我?」
「你不叫我爹我便不是你爹了麼?」
「難道天下只你爹一人是淫.魔色鬼嗎?」
「躲著做甚麼,睜眼瞧瞧我是怎麼待你娘、怎麼生下你的。」
獸性大發的醉鬼,咯咯作響的雕花木床,搖搖晃晃的紙帳,以及,竭力隱忍的啜泣聲……所見所聞統統化作利刃,扎去個年僅五歲的小孩子身上。
「你是我兒,即便再恨我、再不願叫我爹,身上也都留著我的血,終有一日會同我一樣,你是如此,你兄長也是如此,」醉醺醺的人笑得惡劣,「浪子霍遠生下的兒子只能是浪子。」
骯髒的話在泥淖中翻滾,霍沉鬆開玉兔。
難道真如霍遠所說?他也變成那淫猥下流之徒,是以膽敢在白日裡,對著她生出那等齷齪心思。
他本可以用「君子色而不淫」的話說服自己,可偏偏,他在這事上聽信了霍遠的醉話:
「甚麼好色不淫,無非是為掩丑,淫便是淫,不是君子麼,何不磊落承認?噢噢,倒忘了,認了這個便也脫了君子身份,哪裡捨得?」
白玉兔子乖乖巧巧呆在桌上,紅玉鑲的眼對準他,反著窗邊一線流光,亮得像是某位少女的翦水眸。
霍沉繃緊臉面,伸手將兔子轉了個身,這下,換做是兔尾巴對準了他。
「……」
他看上幾瞬,騰的起身,交椅也被帶得退上一截——他竟還敢胡思亂想,這兔子怎會是她,她又怎會有尾巴?
霍沉拂袖離開,踱步過塵埃蹁躚的陽光地,坐到床邊,仰身躺下,左手輕輕地搭去眉眼上,高高的鼻樑抵著掌心,幾縷焦灼鬱結於方寸之中。
他若真成了那樣淫荒無度之人,豈不是配不上她?要是哪日再染上別的甚麼習性……霍沉擰眉,眉心幾乎夾噬了掌間細肉,讓人再想不下去,他挺腰坐直身,摘下腰間的佩玉看起來。
眸子裡滿是茫然。
……
相隔不遠的小樓上,令約掂著串風鈴回了屋,走去窗邊,只手拿開木閂,推窗換下那串陶響球。
昨兒夜裡沒發覺,早起時才見風鈴圓盤上有幾滴鳥兒的穢物。好端端驅鳥兒的東西,竟從鳥兒這兒受了欺,她好笑收了起來,一邊懷疑去咕嚕身上。
昨日它來窗前盤旋過好一陣,也只有它恃寵而驕不必擔心這幾顆噹噹響的銅鈴會害了它。
她重新掛好風鈴,見對面也敞著窗,不由輕哼一聲,皺鼻走開。
對面那人那日又發了瘋,她是知道的,雖想不通他究竟在瘋甚麼,但她也想瞧瞧他要躲去幾時,倘或到開山時他還這樣避著她……她便再沒這閒暇功夫琢磨他了。
以後都不理他。
想著,人坐去小桌邊,操起繡籃里的小剪鉸起指甲。
動工在望,指甲不宜太長。
她修得仔細,慢吞吞做完這細活兒,攤開十指靈活擺弄幾下,末後瞅著手背,送來鼻端輕嗅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