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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35:30 作者: 櫻桃煎
這個人的眼睛倒有幾分熟悉,竟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可他是鹿靈人士,又無道理。
正想著,棕馬上的少年忽又轉過身,揚聲笑道:「是了姐姐,我叫雲飛,這個兇巴巴的是我三哥,姓霍名沉,表字見淵。」
姓霍……
霍沉。
令約心中登時咯噔一聲,杏眼圓睜,盯著那抹鴉青色的斗篷倏地漲紅臉。
竟是他?
***
清溪塢里有兩處屋宇樓閣,皆緣溪而起,賀家住在前頭,屋後本住著宛陽城中一位姓周的布匹商人,可他十餘年前就攜妻兒往南方做生意去,將屋舍托給城中堂兄弟照看。
直至半年前,這裡才又來人修葺,那時賀無量還當是周家人回來竹塢,一問那些人,卻都搖頭說不清楚。
再往後,又常有人搬著新打的桌椅櫃榻來,這時才傳出是位身子骨不甚硬朗的爺要住進來,久而久之,遂被傳成位老爺。
翌日霍沉果然如雲飛所說,早早遣了個小子到賀家來,賀無量昨夜便聽令約說了霍沉住進竹塢的事兒,忖量之下先讓紙農們上山,自己留在家中。
阿蒙將霍沉親書的拜帖遞給賀無量,打躬道:「賀老爺在家便好,我家少爺恐您介意造訪,囑小的先送拜帖來。」
生平頭回被人叫賀老爺,賀無量拿著拜帖的手抖了抖,端茶來的郁菀背著阿蒙偷笑他,賀無量乾咳一聲:「哪裡哪裡,往後便是鄰里,還要勞他……勞他多擔待才是。」
若說介意,倒是有那麼些的……他究竟是霍家的人,雖自小離了霍家,卻也難說品性如何,倘真和他老子兄弟一樣,他們賀家哪裡又惹得起。
阿蒙聽他這樣說,抬了抬腦袋:「既如此,小的這便回去說與我家爺,約莫一盞茶時就來。」
賀無量點頭,見阿蒙調頭往屋外走又叫住他:「賀某不過一介布衣,萬擔不起小兄弟這聲老爺,往後叫我賀叔便是。」
「欸,小的明白。」阿蒙笑著應下才出門。
堂內賀無量一隻手抬在空中,不見人影時才嘟囔:「什么小的不小的,也該收回去。」
「我倒覺得你被叫得挺歡喜。」郁菀打趣句,賀無量被這話堵得語塞。
歡喜麼,是有一丁點的……咳。
可眼下也不是該歡喜的時候,賀無量眉心又慢慢聚攏來,張望下屋子才囑咐郁菀:「勞你再泡壺新茶來罷。」
總不能連杯得體茶水也沒。
對方嫌棄不喝是一說,他們沒備又是另一說,郁菀應下,離了廳堂,賀無量也起身到窗邊找到撣子,桌椅台幾火盆上掃來掃去幾遭。
正弓腰看桌下時,聽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忙站直轉回身,只撣子揣在懷中忘了收。
阿顯跟在姐姐身後一來便見這幕,心下一驚,不禁縮頭縮腦起來,他爹爹幾時也會未卜先知了?
「怎沒去書院?」賀無量眉頭皺得更深,瞪著屋外不敢進來阿顯問。
「我……」阿顯瞥瞥那撣子,支支吾吾,眼神飄忽去令約那裡求救。
「你甚麼你,看你阿姊也沒用。」
「我不過是想回來瞧瞧你們罷了,若是那個姓霍的欺負你們如何是好?」
「哼,那你往後豈不是要時時守在家裡?」賀無量問完才堪堪悟出話里的不對,登時眉毛一豎,「好個小子,你爹爹幾時還用你來護著了?」
說話間他順手舉起撣子來,阿顯嚇得往窗邊跑,邊大聲嚷:「頭回娘教你默寫謫仙人的詩時,你便悄悄問了我!」
提著茶壺進來堂屋的郁菀:「……」
瞥見郁菀身影的賀無量:「……」
自知難逃一劫的阿顯:「……」
旁觀一場戲的令約:「……」
一陣古怪的靜默後,屋外傳來阿蒙的聲音,已然改了稱呼,叫了聲賀叔。
賀無量這才放下撣子,捋了捋衣襟出門迎客,郁菀亦放下茶壺,不甚放心地將令約攆去連通堂屋的偏廳里……
她家姑娘這般水靈,稍稍提防些姓霍的總是好的。
因住在溪邊,房屋皆是刻意架高過的,賀家堂屋門前便是環屋迴廊與數階踏跺,院落本是圍著竹籬的,但為圖便宜,幾年前就拆了半邊敞開,故而此時霍沉一行都立在踏跺底下。
霍沉今日披著件茄色祥雲紋斗篷,即便站得低,亦掩蓋不了通身的華貴氣度。
見主人家出屋,他解下斗篷交到阿蒙懷裡,朝階上賀無量作揖:「見過前輩。」
賀無量微愣,教郁菀輕攘了攘後背,才相迎幾步,客套請人進屋。
霍沉始終輕笑著,隨人上了踏跺,卻在進堂屋前狀若無意地瞥了眼某扇窗。
躲在偏廳窗後的人一瞪眼,握拳低頭,不禁腹誹:這人是千里眼變得不成?
想著,她也成了順風耳變的,坐在窗下聽起堂屋裡的動靜,聽他說甚麼攪擾、甚麼見諒的話,心中撥弄起算盤。
他似乎是個有禮的,不像霍家人,難道離了霍家他也變好了?
不單她,留在堂上的人亦對霍沉有所改觀,言談雅澹,公子氣派雖足,卻無半分嫌棄意思,便連那壺劣茶也用得津津有味。
非但如此,更是備了大大小小十餘件見面禮來家中,稱是身為晚輩的「小小心意」,賀無量自是回絕不得,倒隱隱約約從這位身上看出當初霍家太老爺的影子,因又倍感親切地問起霍沉在南方做生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