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2023-08-29 21:17:59 作者: 耳山青
「去那邊的石桌吧,老婆子想看著孩子們。」
「那我扶您過去。阿蘭,你照顧一下虎頭他們。」
阿蘭是慈幼局最大的孩子,放下攙著嬤嬤的手:「是,公子。」
孫小公子從懷中拿出銀票:「嬤嬤,您收著。」
他時常來送銀票米糧,嬤嬤沒有拒絕,只是說:「阿陽,我這身子骨再過幾年就照顧不了他們了,官府再找人來接手時你把把關,啊。」
「您放心。」
老嬤嬤拍著他的手:「好,好,嬤嬤放心。」
-
孫小公子從慈幼局出來就回府了。
四人朝客棧方向走著,顧灼把玩著摺扇出聲:「顧川,你去查查孫景陽這兩年在賭場的輸贏情況,贏了誰輸了誰,數額多少。」
顧川抱拳:「是,屬下這就去。」
「回來,吃過飯再去。」
「是。」
午後顧川要離開時,暗衛被傅司簡趕去跟他一塊查了。
桌上只剩顧灼和傅司簡二人。
「姑娘是覺得那小公子有問題?」
顧灼抿了口酒:「你會搖骰盅嗎?」
傅司簡搖頭:「姑娘可會?」
顧灼有些小得意:「那是自然,顧川他們幾個都贏不了我。」
她小時候實在調皮,喝酒划拳鬥蛐蛐,就沒有她不會的。
不過她從來不去賭場,那地方去不得。
傅司簡看著小姑娘一臉嬌俏:「那還得勞姑娘以後教我。」
「好的不學學痞的。那孫小公子是個行家裡手。」
「姑娘懷疑他是故意的?」
「是啊。」
-
京城。
裴昭看完信後,臉上一片寒意,壓了壓怒氣才道:「把戶部尚書叫過來。」
身後立著的大太監看著十二歲的皇上一瞬間散出的氣勢,感嘆叔侄倆這幾年越來越像:「是。」
大太監匆匆走出去,御書房剩下裴昭一人。
日頭從糊著紙的窗欞透進來,把他籠罩在陰影里,像是孤單的小獸。
過了很久,手邊的茶已經涼透。
輕不可聞的推門聲響起,他又成了那副稚嫩卻威嚴的樣子。
「陛下,劉尚書來了。」
「讓他進來。」
一個鬍子微白身形清癯的老人一身朝服走進來:「老臣叩見陛下。」
裴昭就那樣看著匍匐在地上的肩背。
劉越一時摸不准年幼的皇帝是什麼意思,心裡卻並不把這小小的敲打放在眼裡,只是跪得更為恭謹。
一盞茶過去。
「劉尚書起來吧。」
「顧將軍給朕上了一份問安摺子,朕忽得想起顧家軍,召劉尚書問問今年的糧餉準備如何了?」
「陛下,糧餉半月前已送出了。」
「半月前……有些晚了啊。朕記得,去年顧家的糧餉是戶部和皇叔吵了一個多月才送晚了,今年……是何緣由啊?」
劉尚書面上愈發恭敬:「陛下,戶部辦事不周,起先準備的是舊糧,換今年的新糧耽誤了時間。」
裴昭一下一下敲著御案,沒出聲。
「老臣有罪,臣請戶部上下自罰三月俸祿。」
裴昭若有所思地看著年老的尚書低下的腦袋,似笑非笑:「太重了些,尚書做個表率就好。」
「謝陛下。」
御書房安靜了一會兒,劉尚書老邁的聲音響起:「老臣告退。」
西風隨著推開的門裹著秋葉轉進來,吹起老尚書朝服的衣角。
快十月了,歲暮天寒,老尚書也該致仕了。
想讓戶部上下心生不滿嗎?
呵。
-
裴昭又打開信,看著熟悉的筆走蛇。
「小昭,展信舒顏。」
他生出溫暖笑意,像是跟人打了一架滿身泥巴的小子終於看見信賴的大人。
「北疆防務重於泰山,顧家糧餉遲遲未到,京城新貴已成世家,樹大根深尾大不掉,切不可操之過急。」
「臣追線索至北疆,盤根錯節雲遮霧罩,需在北疆待一段時日,離開前會去信與你。若有要事,可吩咐玄衛加急。」
「小昭,臣久不在京中,需你獨當一面。」
「望你忍屈伸,去細碎,廣咨問,除嫌吝。②」
方正的紙張細薄潤潔,紋理純淨,翻動間帶著橘色的光靜靜流淌。
輕似蟬翼,卻重如千鈞。
「為帝者,先須克己。每著一衣,則憫蠶婦;每餐一食,則念耕夫③。如此愛民,則天下歸心。」
「最後,切記居安思危,保重身體。」
裴昭反反覆覆地用目光描摹著信箋,眼底有些濕潤,他憶起兒時皇叔一筆一划教他習字。
他才十二歲,上朝時坐在龍椅上,看著殿內上方美輪美奐似要把人吸進去的藻井,看著階下低頭哈腰忠奸難辨的臣子,他總是生出恐慌。
這位置太高了,高得讓他自己都望而生畏。
擔子也太重了,足以將任何人壓得面目全非。
他一直在失去,父皇走了,母后走了。
他有時甚至想,既是不斷失去,坐在這個位置上有何意義呢?
皇叔與他說過的話總在這種時候響起:「天下蒼生就是你的意義。」
幸好啊,還有皇叔。
他依然讓皇叔叫他「小昭」,才不至於讓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