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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49:03 作者: 語山堰
「我理解。」蓮舟說,她盯著俞彧看了一會兒,俞彧安靜地坐著,她似乎有些失望,又把目光挪到窗外,看瓢潑的雨和來往的人。
俞彧心想如果自己不是警察,或許此刻就可以無條件的站在她身邊支持她。但這個念頭也只一閃而過。
這夜俞彧喝得爛醉,伏在桌上起不來,蓮舟只喝了幾杯,並沒有醉。十二點半,蓮舟結帳離開,把俞彧獨自扔在了酒吧里。
生肉
雨後空氣清朗,帶著水霧的燈光朦朦朧朧,照得街景浪漫起來。蓮舟窩在計程車後排的黑暗裡,反覆咀嚼自己對俞彧的態度,車窗開著,兩隻蚊子在她腳踝上叮了兩個鼓包。
蓮舟知道,她對俞彧發火的根源並不是那支錄音筆,她只是想找個人來責怪,一個她可以稍微控制、欺凌的人,但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另一副醜惡的嘴臉,想到這些,蓮舟又想起另一件事:幸虧自己沒有孩子……她的思緒越飄越遠,隨著水汽蒸發了。
四樓的陽台透出微光,家裡有人,大約是李復青回來了。蓮舟站在樓下,仰望著自己的房子,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幾秒鐘的猶豫後,她全身燥熱起來,那種敲碎周予時不顧一切的衝動把她托舉起來,讓她變成了另一個人。蓮舟大步向小區外走,她的長髮被夜風吹散,在身後一下一下拍打著她的背,她想去找俞彧,在他面前把自己剝開。
小區外,凌晨兩點半的街是空的,原來車上看到的那些飛馳而過的浪漫只是路燈和不睡的招牌燈,蓮舟站在馬路邊等了十三分鐘,沒等到計程車,她慢慢地感受到了地球的重力,清醒過來,發現路的那一頭其實沒有同類,俞彧是警察,姜蓮舟是罪犯。
李復青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機還開著,屋子已經清掃整理乾淨了。蓮舟打開門,悄無聲息走過去,站在他身旁,用冰冷的目光審視他,她在想敲擊哪裡可以一次就讓他從這裡消失。
李復青睡眠很淺,他感受到身邊站著一個輕飄飄的靈魂,坦然睜開眼來。多日不見,蓮舟仿佛剛從周予死去的那些日子過來,松垮、破敗,但那雙帶著隱忍恨意的眼睛嶄新如故,像每個平凡夏天都會被雨一遍遍刷新的天空那樣。
「和小警察的約會開心嗎?」李復青說,「他開始懷疑你了,你會不會傷心?」
蓮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今晚要去哪裡,出門時還特意把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她琢磨著李復青的表情:「你想說什麼?」
李復青一向不是個喜歡顯擺的人,他是在迂迴地震懾蓮舟:「蓮舟,俞彧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他幫不了你,也不會幫你,只有我能幫你。」
即使一開始就猜到了李復青的意圖,聽完他的話後,蓮舟還是感到腳底發軟,她怔怔站了片刻,等待腦中的眩暈停止,大約是十幾秒鐘,大約是一分鐘,風中那一點微弱燭光熄滅後,一切都重歸平靜,她沒說話,動身去房間拿浴袍,徑直去洗浴了。
對李復青來說,大概所有人都只是一塊生肉,可以任他宰割吧。蓮舟讓熱水從頭頂淋下,想像著那些炙熱的液體是血管里噴張而出的自由,她用力睜開眼睛,認真感受著眼皮下乾澀的痛楚。
不久,姜蓮舟雇凶弒親的嫌疑被初步排除了,因為沒有作案動機,沒有直接或間接證據。
酒吧一別之後幾天,俞彧都像個踩點的賊一樣在警局附近徘徊,他倒也不是想在外頭摻一腳案子,只是習慣了每天上班的日子,有喜歡的人卻約不到時,沒工作的日子就變得瘙癢難耐。刁隊長早就聽同事說俞彧在外面晃悠,下班時故意和他「偶遇」了,兩人就近在沙縣小吃坐下共進晚餐。黏糊糊的小桌莊重地擺上一碗青椒肉絲蓋飯,刁隊長把碗拉到下巴下方:「回去還得吃你嫂子做的桃花饅頭,一做就是一盆,吃了一星期吶,沒吃完……那哪裡是桃花,那是泡發的腳趾頭。」 俞彧肚子裡的奶茶還撐著脹意,只敢小小地撩一碗香脆餛飩,他笑嘻嘻地說:「刁隊,我能提前歸隊嗎?」 「不能。」刁隊長心滿意足嚼著青椒。如果是兩年前,給他塞一個switch,這事情就有眉目了,只是刁隊長現在身份不同,遊戲機恐怕已經不夠用了,俞彧深諳此道:「姜蓮舟的案子你們錯了,這案子說小可小,說大可大,你上任才多久,就埋這麼一個地雷。」 刁隊長斜眼看著俞彧,一塊嚼不爛的牛肉裹著唾液從他食道徐徐滑下:「俞副指條明路?」 「我覺得姜蓮舟身邊發生的事情都太巧了,雖然沒有證據疑罪從無,但並不意味著洗清嫌疑,我們不能對她停止調查。」俞彧99%相信蓮舟,但他仍有1%的猶豫,職業的敏感性攪得俞彧心神不寧,他發覺自己愛上蓮舟了,他想把那1%從自己心裡摘掉,像在自己被窩裡放屁那樣放心大膽地愛她。 「有證據?新線索?」刁隊長問。俞彧在腦海中猶豫了一秒鐘,搖搖頭:「沒有。」 刁隊長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嚴肅,他的圓臉上少見這樣有稜角的神態:「俞彧,你讓我說話不要老是在末尾加個『的』,我聽進去了,我讓你少鑽牛角尖,怎麼你聽起來像我放了個不臭的屁一樣?我說過,我們辦案要講證據,講主次,投入過多的個人感情,只會讓你離事實越來越遠。你以為你要求我們拼命去查姜蓮舟,就能證明你大公無私?你越是不按章法來,越說明你亂了陣腳,急於證明自己愛上的女人不是壞人,你的出發點就錯了。」 在俞彧看來,刁隊長很少能提出這樣的真知灼見,他呆了半晌,把刁隊長的話在腦海里梳了一遍,又回味了一遍,有點醍醐灌頂的味道了,但他還沒能緩過勁來:「你……你這話說的。」他語塞了。兩個男人不再說話,沉默相對著吃完各自碗裡的東西,相互說一句「走了」,就大步分開了。俞彧步行回家,他望著天邊稀疏的雲絲,摸了摸濃密頭髮,沉悶的心情又好起來,改道向老呂家去。晚飯的香味準時在小區里飄蕩,天色還亮,每棟樓里總有零星幾戶人家已經開燈,四處都是新聞聯播的電視聲和小孩的吵鬧聲,蓮舟從菜市買了菜,慢悠悠地走回家,周予出事後,她就再也不走小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