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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43:51 作者: 南山鹿
江副院長不悅道:「手術是你做的,人是你救的,這是不爭的事實,誰會去深究什麼初衷!配合宣傳而已,你就這麼不樂意?」
馮殊說:「我只是不想撒謊。」
也厭倦了捧殺。
江副院長拂袖而去,等人散了,吳新明領著馮殊去自己辦公室,關門就嘆:
「你啊……」
馮殊略微垂下頭:「又讓您難做了。」
上回,因為金女士的事院方也是安排了採訪。起先院裡準備做成專題報導,素材和稿件準備了好些,結果馮殊攏共只露面了不到半分鐘,話說了三五句,只道「醫者本能而已」「當時還有別家醫院的同行幫忙」「換其他醫生也會做一樣的事」,讓幾位分管領導很不爽。
多虧吳新明及時去解釋賠罪,事情才沒繼續發酵。
「知道就好,」吳新明搖頭,「平時看著挺靈光一孩子,怎麼一遇到這種事,就這麼軸呢?」
「不也是您教的。」他低聲說。
吳新明眼睛一瞪:「我什麼時候教你這些了?」
「您說,醫學是技術和科學的結合,要始終保持嚴謹、踏實、實事求是的態度,容不得弄虛作假。因為謊言的代價,也許是活生生的人命。」
吳新明睨著馮殊,沒著急說話。
這是他帶研究生時,會在開學第一課給新生說的一段話。反反覆覆講了十多年,他講得自己都有些麻木了。
嘴角突然鬆動下來,吳新明擺擺手:「行了,去忙吧。」
等人走到門口,他又道:「注意休息,臉上那些別太當回事,到底是什麼還不一定呢。退一萬步,就算真的有事,我也不會讓你去什麼行政崗,有這功夫,不如回醫學院幫我和徐老帶學生去。」
等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馮殊去外置樓梯上抽菸。
他忍不住在心底替夏知薔算了筆帳。
從房租到水電,到庫存原材料,以及幾台昂貴烘焙機械的閒置成本,再到查封給「知芝」帶來的一系列負面影響——比如口碑上的,和流失的客戶……
經此一次,夏知薔前幾年熬夜拼命拼出來的心血也許就全部付諸東流了。
難怪她會失眠。
而鍾敏兒是衝著誰才這麼幹的,馮殊很清楚。他更清楚,就算這次自己和夏知薔忍了,鍾敏兒一不高興,後頭指不定還會作什麼妖出來。
誰讓夏知薔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小醫生的太太。
有人冒出來,拍了怕他的肩膀:「兄dei,借個火?」
馮殊將打火機扔給陳渤,問:「你怎麼也這麼閒?」
「一提就來氣。早上確實是有手術的,我昨天千叮嚀萬囑咐,跟病人說要空腹要空腹,不然做不了,結果那大哥偷偷吃了把花生米,得,全廢了。最氣的是,我說您這花生米都安排上了,怎麼不再來口小酒抿抿,大哥說,你能搞到酒?快快快,我要紅星二鍋頭!」
陳渤嘰里呱啦地說一半,等看到馮殊臉上的紅點,一驚:「臥槽,你這……?」
「可能是病毒疹,」馮殊吐了口煙氣,「剛問了院感,下周再查一次血。」
大多數情況下,皮疹是HIV感染的早期症狀,一般出現在感染後兩三周的血清轉換時期。
他輕飄飄的話語和沉重的現狀擺在一塊兒,讓陳渤心裡很不是滋味。
「別亂想,」陳渤說,「普外科那個王超,去年不也是HIV職業暴露,跟你一樣長了些疹子,當時嚇得要死,後來一直查出來是陰性,上個月還結婚了。估麼著你跟他情況一樣,就是阻斷藥搞得吃不好睡不著,免疫力下降,呼吸道病毒弄的。」
他說罷嘆了口氣:「說起來,王超以前多狂野一人啊,上不上手術都是滿嘴葷段子,騷氣蓬勃的,我見了都得認輸。經過那次,一個月瘦20斤不說,性格也變了,一台手術下來能講十句話都算好的。」
馮殊點頭:「這事兒是挺難熬的。」
「難熬人家不也熬過來了?你也行的。你藥吃得早,傷口處理及時,感染機率微乎其微,別自己嚇自己。」
「他沒熬過來,」馮殊說,「王超辭職了,要轉行。」
陳渤這下真有點詫異了:「他打算跳哪兒去?」
「藥企,什麼臨床醫學部,工作內容和我們院的科研崗差不多,但工資高一點。」
「你怎麼知道?」
「前天他來找我聊了幾句,」馮殊道,「也許是感同身受,想安慰我一下。」
「王超家裡條件貌似不太好,」陳渤嘆氣,「順豐快遞員一個月都能有2萬呢,咱們也不比人家輕鬆,拿的錢少一大截,35歲之前自立都難。會選擇跳槽,好理解。」
「不止為了這個,」馮殊道,「他原話是,覺得沒意思。」
就比如職業暴露,走運沒感染上亂七八糟的病還好,真感染上了,除了身體吃虧,院方這邊能給的幫助和補償並不多。
仁和有個老教授,二十幾年前不慎於術中染上B肝,只要沒休息好轉氨酶就飆到200多,去年底時惡化成肝癌,沒幾個月就走了。
HIV感染者處境更差。
本省曾有一名前途光明的外科大夫不幸中招,最後不得不放棄手術刀,轉去行政崗,沒多久又因為併發症離開醫院回家休養,漸漸銷聲匿跡……
後半程,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