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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43:51 作者: 南山鹿
    掛了電話他問:「你剛才說什麼?」

    馮殊說沒事, 退回了小屋。

    這天,感冒好完全的夏知薔早早來到畫室。

    畫室角落的人骨架「手」里放了朵紙折的薔薇花,和她自己折的那朵一模一樣, 甚至要更平整、更精細一點。

    夏知薔將紙薔薇收好,在鏡子上留言:

    你是鬼嗎?

    一晚上過去,她得到了個不算回答的回答:是的話,你會怕我嗎?

    夏知薔先寫了個「怕」字,猶猶豫豫擦掉,再寫上「不怕」,想了想,第二次擦掉,換了句:你是個挺好的鬼。

    寫完這幾個字,她像是被自己貧瘠又幼稚的形容逗樂了,抿唇一笑,又全給擦了個乾淨,苦思冥想該怎麼表達更合適。

    馮殊在這頭靜靜等著。

    夏知薔最終寫了段挺長的話:有點怕,又沒那麼怕。你是鬼,也是親人朋友日思夜想都見不到、最懷念的人,能感覺到你挺溫柔的。冒昧問一句,你找到我,是有什麼話想要說給家人聽的嗎?我盡力幫忙傳達。

    那是冗長夏日裡,平平無奇的一個傍晚。

    馮殊將窗簾拉開了一條窄窄的縫,縫隙里,晚霞是粉色的,雲朵像奶油,光凝成一束一束投映到地上,知了咿咿呀呀地懶散鳴叫著,空氣乾燥灼熱。

    對面,夏知薔整個人都籠罩在玫瑰金色的光暈里,說自己可以幫忙。

    她的瞳色較一般人淺,發色也是,明朗,清澈,柔軟,像一團似有若無的、散發著香氣的霧。

    夏知薔寫完就離開了畫室,馮殊卻定在原處,心頭如同被羽毛拂過,充盈著溫暖又澎湃的某種東西,橫衝直撞的情緒久久不得平靜。

    夜裡,馮殊給馮老太太打了電話。

    老太太張嘴就罵混帳東西,還說讓人死外面別回來了,激動非常。沒一會兒手機轉到梅姨手裡:

    「老太太是急著了,你這一天天不見人,哪裡都找不到,她啊,偷偷哭了好幾回呢。」

    馮殊說對不起。

    梅姨道:「想通了就好。是周繼那孩子勸的吧?他平時看著挺不著調的,關鍵時刻倒還蠻擰得清。你什麼時候回來?回來了,梅姨給你做點好吃的,老太太肯定也高興,一家人沒有隔夜仇的。」

    「不是他,」馮殊說,「我暫時……不回去了,打電話是想讓你們放心,我在外面挺好的,一切都好,別擔心我。」

    馮殊轉頭又給夏知薔留了句話:

    對不起,我不是鬼,也不溫柔。

    他是個作弄人的騙子,是個讓家人白白擔心的混帳東西,浪費了她的善意和美好。

    馮殊做好了「薇薇」不再搭理自己的準備。

    夏知薔也確實有好幾天都沒留什麼話。每天來畫室,她第一件事就是去隔空踹那副人骨架一腳,或者虛晃幾下拳頭解氣,再罵一句騙子,尤不解恨。

    直到一周過去,好奇心漸漸蓋過怒氣,夏知薔沒忍住問:

    你是用監控在偷看?

    他說不是,但確實能看見她。

    她在畫室里環顧了一下,又問:那你是有超能力嗎?

    無從解釋,也怕對方知道真相後更生氣、覺得他是偷窺狂,馮殊只能說:一句兩句講不清楚,以後慢慢解釋。

    好在夏知薔對自己的智商很有數,一聽就太複雜的事情,她不會為難自己往深里追問。

    他們開始像「筆友」那樣聊天。

    開始是一問一答,後來變成多問多答,效率很低——這場景像極了通訊不發達的從前,大家會為了另一人的幾句話,或是一封信,而等上很久很久。

    等待會將期盼、欣喜和幸福感一同拉長,留下一種類似於雋永的美好錯覺。

    馮殊喜歡這種節奏。

    他總記得,父親面對母親時的那種不加節制的愛意。馮克儉在外是一板一眼的軍/隊干/部,回家面對舒明君就變了個人,心口仿佛有燒不完的火,永遠熾熱,永遠強烈,將熱情不計成本地消耗,雙手捧著一顆跳動的心遞到妻子面前,還生怕對方不要,分分秒秒不停。

    舒明君又是怎麼做的呢?

    她開始還會敷衍地迎合,再在轉身時嫌惡地皺眉,到後來連演都不想演了,有恃無恐地踐踏著對方的縱容和退讓,逼得馮克儉放了她一條「生路」。

    去世前,馮克儉和舒明君分開已有十數年,他明明什麼都知道了,還是拉著馮殊的手,說:「我想再見君君一面。」

    馮殊明知毫無意義,可還是在馮克儉期待的眼神中致電給了舒明君。

    她冷冰冰地說:「我不可能去的。」

    到死,馮克儉眼中的火才真正熄滅。

    馮殊看著那束黯淡的火苗,想,唯有冷淡存長情。

    他絕對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慢」有慢的好處,有限的交流空間裡,馮殊夏知薔從不講廢話、假話,說一句是一句,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都會反覆斟酌。

    不公平的是,馮殊的斟酌發生在私下無人處,而夏知薔的斟酌、猶豫、欲言又止與笨拙的擦擦改改,都毫無巨細地落在了鏡子這頭的他眼中。

    一個月過去,兩人話說了很多,隔空的互動也不少了,夏知薔於某天小心翼翼地提出:

    學長,什麼時候見一面?

    她無意中透露自己考的是南大,馮殊便答他也是南大學生,只不過說一半留一半,沒提自己是仁和醫學院的,和人家壓根兒不在一個校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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