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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43:51 作者: 南山鹿
    注意到病人手臂上的紋身,以及紋身下隱約可見的密集針眼後, 吳新明對馮殊說:「家屬那邊問過沒有?他……」

    「家屬說他沒什麼病。」

    吳新明皺眉:「以防萬一,還是帶兩層手套吧。」

    鍾靈秀也在。

    她略為不解地看向馮殊, 對方冷靜答道:「專心做好你自己的事。」

    打開患者胸腔,情況比預計中還要糟糕,入眼全是暗紅色積血和凝結的血塊, 一塌糊塗。

    邊做清理,吳新明邊維持著垂頭的姿勢,仔細尋找心臟上的創口,持續時間不短。

    忽然,他整個人往前一栽。

    巡迴護士立即扶住吳新明,將其攙下了手術台。吳新明面色如土,站立不穩,額上還布滿了汗珠,一看就是頸椎病復發,腦供血不足引發眩暈。

    這已是他今天的第三台手術了,整個人體力精力都接近臨界值。

    他指著馮殊,不停喘氣:「你,你上。」

    馮殊換到主刀位置。無人可用之下,經驗貧瘠的鐘靈秀接替成為一助。

    用拉鉤扯住組織時,她緊張得使不上勁,視野拓寬不充分,施力角度也錯了,馮殊不得不邊尋找創口邊進行指導,權當實踐教學了。

    器械護士心急,眼見著不行,要來替人,鍾靈秀雖心有不甘,仍默默接受了。

    馮殊卻攔住:「想早點成為真正的醫生,就要學會走出這一步。」他安排,「你來遞器械。」

    口罩下露出來的那雙眼睛沉著而清明,裡面還有為人師者才擁有的,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鍾靈秀深呼吸幾下,點頭。

    病人心臟上的創口一直沒找到,出血一刻不停地繼續著,各項指標均不樂觀。加之臨時換帥、人手不夠,手術室內氣氛緊張。

    馮殊眼底看不出任何彷徨。

    思索幾秒,他直接用手觸摸心臟,上下左右進行按壓探查。這種尋找創口的方式課本上並沒有見過,鍾靈秀屏息看著,見他指腹壓住左心房某處時,出血停止了,立即長舒了一口氣。

    果然,馮殊在心耳附近尋到一個長約2.5厘米的縱行裂傷,潺潺鮮血正不停地從裂口中溢出。

    鍾靈秀忍不住贊道:「師兄你太厲害了!」

    沒給任何反應,馮殊專心進行精細縫合。

    外傷所致的心臟破裂生還率不足10%,該名患者總出血量已達2000多毫升,時間關乎生命。手穩心更穩的馮殊,縫合的速度不輸任何一個經驗豐富的專家,他的從容給所有人帶來了信心。

    大家有序地配合著,警醒,緊迫,謹慎,沒有人允許自己在此時掉鏈子。

    就在最後一個結打完、出血初步止住時,手術室護士長小跑著進來,帶了一個驚天壞消息。

    「這人是HIV感染者!」

    聽到這個,鍾靈秀嚇得一哆嗦,手裡的手術剪應聲落地。

    其他人齊刷刷地看向她。

    「對、對不起。」她慌亂中要蹲下身去撿,想起無菌操作原則又停下,重新站好,已經六神無主了。

    馮殊冷冷地說:「做好防護,再繼續手術。」最短時間內完成風險評估,所有人分批換上新的手套,並戴好護目鏡,回到各自位置上。

    手術室里的氛圍看似變化不大,實則已悄悄產生了質的改變,大家都慎之又慎,在傳遞銳器時用上了120%的小心。

    除了心耳處的創口,患者心臟血管還有其他可見損傷,心耳縫合結束後馮殊往下進行著。用完手術刀,他按規定將刀口一端朝向自己,遞還給鍾靈秀,

    心神不寧的鐘靈秀,伸手過去接,一個沒對準之下,竟是將沾著患者血液的刀往馮殊的方向推了一把……

    刀劃虎口後,馮殊第一時間進行了緊急處理,擠出殘餘血液消毒清創。他表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回過頭繼續將手術做完。

    後面的事情都是按職業暴露流程走。

    時值深夜,院感科下了班,馮殊找總值班,請專家評估,抽血備案……在疾控中心領上阻斷藥,已經是3個多小時後的事了。

    吳新明心裡急像火燒,不敢表現出來,只說藥吃了就沒事,讓人別多想。

    很快,馮殊的查血結果出來,是陰性。

    但誰都知道,HIV檢測是有窗口期的,6周後都不能保證結果的準確性,只有第12周,甚至24周的檢測結果,才具有一定說服力。

    不敢回家,更不知如何面對夏知薔,馮殊躺在休息室的高低床上,幾乎一夜無眠。

    隨著晨曦到來的,是接踵而至的壞消息。

    這名患者不僅是HIV感染者,本身還有C肝,梅毒,更是個吸毒史長達12年的癮君子。

    稱他做「毒王」並不為過。

    馮殊又做了些檢查,並注射了苄星青黴素。

    醫院保密工作做得不錯,除了本科室的,少有人知馮殊疑似感染HIV。知情的同事三不五時來安慰幾句,他故作微笑,說自己吃了阻斷藥也打了針,不至於那麼倒霉。

    半天功夫過去,馮殊等來了第三個壞消息。

    患者死了。

    死於術後膿毒症。

    HIV感染者自體免疫功能受損,本就比一般人更容易術後感染,加之他病情危重,沒挺過來實屬正常。

    家屬並不這麼想。

    尤其是患者的大哥。

    他們當時同乘一輛車,哥哥自己也在車禍中受了點傷。兩人一路送來醫院,他對弟弟的病情嚴重性心裡有數得很,在事情發生後依舊大鬧醫院,要說法、要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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