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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43:51 作者: 南山鹿
    夏知薔剛才和這個頭髮已經掉光的女孩兒聊過幾句,她笑容輕鬆地說自己是第三回 手術了:

    「我就不愛睡那個什麼床進來,用走的多颯,跟過來下館子似的,醫生護士忙裡忙外給咱端盤子,哈哈。」

    巴巴地看了緊緊相擁的兩人一會兒,夏知薔又默默將眼神收回來。

    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四歲的某一天,夏知薔突然被媽媽送去了外地的舅舅家:「只要你乖乖的,媽媽就會早點來接你。不聽話,媽媽就不來了哦。」

    因為這句話,夏知薔心裡像上了發條一樣緊張。

    怕被舅媽說挑食,告到媽媽那裡去,她強迫自己吃難以下咽豬肝,吃聞到就想吐的菠菜;她把最喜歡的玩具讓給表弟,被對方抓了臉也不敢告狀;想爸爸媽媽了,夏知薔只敢躲在被子裡哭,到了白天又拼命地笑……哪怕有鄰居為了逗她,不懷好意地說:

    「小姑娘,你爸媽都不要你了,你以後就是你舅舅的孩子喏。」

    夏知薔堅定地認為,既然答應了,那媽媽一定會早早地來接自己,她不會不要她的。

    舅舅家門口是條大路,每天吃完飯,她會搬個小凳子在院門口,捧臉坐在那兒,看著路的盡頭髮呆。

    盼啊盼,整整盼了一個月,夏媽媽終於來了。

    她像變了個人,見到女兒沒再問「我跟你爸爸分開,你願意跟誰」,或是車軲轆似的重複夏勝利和夏奶奶的不是。

    夏媽媽在回廣雲的路上,一直跟夏知薔說夏勝利的好話。

    夏知薔不解:「媽媽,你不討厭爸爸啦?」

    不討厭,是不是就不會離婚了呢?

    夏媽媽表情古怪地摟了摟女兒:「知知,你爸爸是個好人,跟我過不到一起去,對你卻是全心全意的。你以後跟著爸爸好好生活,媽媽……會常來看你的。」

    夏知薔從來沒有怪過父母。

    他們是好人,只是不合適罷了,所以重組家庭後都獲得了期望中的幸福。夏媽媽雖然食言了,中學之前來看望女兒的次數並不多,但心裡總歸是有她的;夏爸爸自不必說,敦厚,可靠,偶爾還很可愛,只是礙於生意太忙,經常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主動給他們找好了各種理由,來圓滿他們的父母之名。

    夏知薔不貪心,也沒追究過任何不帶惡意的謊言,更不奢求誰必須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只是此時此刻,她有那麼一點點難以啟齒的脆弱,很想任性地討個懷抱靠一靠。

    她知道自己要做的手術並不大,不過是在肚子上留幾個眼兒的腹腔鏡而已,用田醫生的話說,這種短平快的手術來個實習醫生都能做好;她也知道,所謂的全麻致死率只是個數字,發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別人開膛破肚生死輪迴都沒在害怕,夏知薔告訴自己別慫,她現在還是醫生家屬,千萬不能丟馮殊的臉。

    但就是忍不住。

    輸液的那一側手臂痛感越來越強,身上也冷得不像樣子,夏知薔抬起頭,想喊個護士過來幫幫忙。

    餘光里,通往手術間的那扇門,一個男人大步走近。

    馮殊穿著她沒見過的一身衣服,綠色,短袖,頭上的藍帽子幾乎要壓住眉毛,鞋難看極了;似乎是趕了段路,他正極細微地喘著氣,胸口淺淺起伏,那張臉卻比任何一次都讓夏知薔的心四下亂撞,每一步,也都踏在她如雷如鼓的脈動上。

    夏知薔想起一部重溫過無數次的電影。

    英格蘭的茫茫荒原中,伊莉莎白看見了踏著未散晨霧、向自己款款而來的達西先生。

    她看見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段來自電影版《傲慢與偏見》,文藝下,嘿嘿。

    第35章

    夜裡八點。

    室外, 鴉青色的天幕已然落下, 仁和醫院手術部里依舊燈火通明,步伐緊湊的醫護人員來來往往。

    在這個常年不見陽光的地方, 時間只是用來爭分奪秒的生命線,精準且不講情面, 與日出月落的人間煙火併不掛鉤。

    麻醉恢復室外, 一個神色焦灼、做醫生打扮的男人已經面牆站了許久。

    負責夏知薔的麻醉醫師剛從恢復室里出來, 抬眼就見到那人正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他無奈:

    「大哥, 你這樣會讓我很有壓力的。咱放輕鬆行不行?」

    馮殊只問:「還沒醒?」

    「暫時沒有,」麻醉醫師哭笑不得, 「你老婆真沒什麼事兒,個體代謝差異、復甦時間有長有短不很正常?咱們配合多少次了,信我, 再過一刻鐘保證醒過來, 過幾天就能活蹦亂跳了。」

    沒說話,馮殊只是又一次踏進了恢復室。

    夏知薔睡在靠右一排的里側, 鬆弛的肌肉使得她不見血色的臉自然地歪向一邊,長長的睫毛蓋在下眼瞼上,顫都不顫一下, 好像正恬靜地熟睡著。

    馮殊垂頭盯著床上的人細瞧,一個中年護士忙裡偷閒打趣了句:「別看了, 全科室都知道你老婆漂亮,都快看出花兒來了。」

    他牽強地扯了扯嘴角。

    幾個小時前,馮殊一進等候區, 就見夏知薔孤零零坐在那裡,肩膀縮著,眉目張皇,像只受了驚嚇的流浪貓。

    看到來人,她眼珠子忽地亮了幾度,又很快收斂住。馮殊問她是不是很冷,她訥訥地說,手疼:

    「疼了好半天,是過敏嗎?馮殊,我會不會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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