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2023-09-20 17:32:53 作者: 霧下菘
    ()」

    原燃沒有看他, 挨個打量了一遍,最後落了在蘇繁身上,蘇繁原本正盯著燈火通明的教學樓,聞言回頭,

    楊洪往他身後縮了縮,盯著那少年方向, 面色煞白煞白。

    「洪子,那天整你那個?」蘇繁舌尖頂了頂腮幫, 似笑非笑。

    楊洪沒說話, 但是還在微顫著的身體和煞白的臉,無一不已經表現出了,就是眼前這人。

    見他那樣子,蘇繁皺了皺眉, 心下煩躁。

    孬種。

    只是見個面, 就嚇得話都不會說了。

    湳附校園裡的路燈光線很弱,暖黃色的, 暗融融的, 樹影在地上拖得很長, 樹下那少年也就十七八歲模樣,黑衣長褲,朦朧看去,長得唇紅齒白, 眉清目秀的。

    像是走在湳大附里, 隨便扔塊轉頭, 都能砸到七八個的那種,乾淨規矩的好學生。

    楊洪就被這樣一個人嚇成現在這樣子。

    「同學。」蘇繁忽然覺得有些滑稽,笑了聲,「你把我們兄弟弄成那樣子,是不是欠我們一個說法啊。」

    原燃沒說話,抬了下眼,神情沒有什麼變化。

    他本來不喜歡說話,有時候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的,也有像現在這樣,純屬不想說,覺得說了白費力氣。

    「蘇繁?」緩緩把他看了一遍,和照片對上號,他問,像是在最後確認什麼一般,

    蘇繁笑了聲,「你是安漾哪個?暗戀她,還是在追她?她自己都不急,你他媽的,管個……」

    話沒說完,已經一腿上去了,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

    蘇繁失去平衡,差點摔倒在地,喉嚨忽然一緊,他已然被捏著喉嚨,重重按在了樹上。

    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很修長,力氣大得可怕,指腹有薄薄的一層繭,硌著他喉嚨的皮膚。

    「滾遠點。」對著一雙冷沉的眼睛,沒有一絲情緒,卻一字一頓,說得清楚。

    未等蘇繁回答,少年手腕一翻,他腦袋被磕在了冰涼的地上,池子旁修的小鵝卵石路,坑坑窪窪,凹凸不平,蘇繁額角觸上,頓時一陣錐心的疼。

    他很快又被扯了起來,「聽到了?」

    蘇繁咳嗽了兩聲,眉眼頓時顯出了幾分猙獰。

    他從小在街道巷子裡混長大,什麼骯髒齷齪的話沒聽過,問候對面十八輩祖宗,爹媽的髒話一下都出來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少年神色沒一絲波動,垂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旁邊正是一個小水池,中間還放著噴泉,他手腕使了點力提起蘇繁,拎著他的後領,往那池子裡一摁,隨後再提出,蘇繁吃了幾口水,猛咳著,被再度拎出來時,血水夾著冰冷的冷水,順著臉頰緩緩流下,格外猙獰。

    蘇繁在這漂亮少年手下,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像是個小姑娘,在和成年男人對架一般。

    一旁的花臂和小毛都嚇傻了。

    「聽到了?」少年重複了一遍,還是那種無波無瀾的音調。

    楊洪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把尖尖的刀,白著臉,從他們背後衝上前,衝著少年肩膀位置,狠狠扎了下去。

    草,洪子哪裡弄來的那種管制品。

    還偷襲,下手沒半點分寸。

    蘇繁整個頭都濕著,眼睛剛睜開,就看到這一幕,連罵出聲制止都來不及。

    動刀了,事情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當年他們搶了那個低年級的男生,原本沒什麼,後來就是不知道誰拿刀在他身上弄了幾下,見血了,那小孩不抵用,送了醫院後差點沒救回來,再後來,他們被安漾蒼白著臉一個個指認出來,吃了兩年管教所飯。

    他們現在都過了十八了,沒了庇護,真要見血弄出人命,他們這些先動手還有前科的,沒一個能有好果子吃。

    沒讓他慌多久,那少年反應比他想像中快很多,楊洪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捅到人,手裡已經一空,他被一腳狠狠踹倒在地,右手隨即一陣劇痛,少年踩著他的右手,緩緩直起身來,那把寒光四溢的尖刀已經到了他手上。

    蘇繁被他甩了出去,趴在地上,重重咳嗽了幾聲。

    少年微抿著唇,看著手裡那把刀。

    蘇繁心緩緩沉了下去。

    他握著那把刀,摁住楊洪脖子,在楊洪他緩緩蹲下身。

    那雙手極穩,沒有一絲顫動,楊洪像是一條被按在了砧板上的魚,根本動彈不得。

    刀尖泛著一股刺人的涼意,貼著面部和頸部皮膚,緩緩划過,挪到胸腔,心口處……楊洪幾乎能感覺到,它貼近皮膚的觸感。

    他猛然顫著,臉色已經白得不能看了,「我,我對不起,哥,我不是……」

    少年沒聽到一般,眼睛微微眯著,似乎在仔細打量刀身里倒映出來的人影。

    那雙漂亮的黑眸,空蕩蕩的,唇線拉著很直,極其涼薄,竟然還微微勾著。

    都是一瞬間的事情,太快了,花臂和小毛站在一旁,腳像是被釘在了地面上一樣,從背脊蔓起寒意。

    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個正常人,

    「你他媽的是不是有病?」蘇繁重重咳嗽了一聲,有濕濕熱熱的東西從額角滑下,光線過於昏暗,他看不清楚,摸了一下,一片鮮紅。

    少年眉眼未動。

    漆黑漂亮的眼睛裡沒有一絲表情,空蕩蕩的,刀被他握住手裡,寒光四溢,映著少年清瘦的下頜線條,乾淨利落。

    他唇角緩緩揚了起來,「是。」

    那一聲冷笑,很短,透著深重的戾氣。

    是的,他就是有病,不正常,從小到大,白念芳已經告訴過他很多遍了。

    這些人看他的眼神,混雜著驚恐,厭惡,懼怕的神情,他不陌生,早在很多人眼裡見過。

    像是看怪物一樣,需要被隔離,被異常對待的怪物。

    肩背後,眼角處,那些陳年傷疤似乎又在隱隱作痛,像被火灼過一般。

    太陽穴一突一突疼著,尖銳又突兀,那些紛亂的記憶,一下,都作亂般湧上,潮水一樣兇猛。

    蘇繁重重咳了幾聲,居然笑出聲來,「安漾知道你這樣子?你配叫我們離她遠一點?他媽的,最該離她遠一點的,難道不是你這種人?」

    額上狠狠一痛,他視線一片發昏,少年漆黑暴戾的眼神近在眼前。

    *

    安漾發言時,林宴坐在安漾的座位上。

    學生代表發言被放置在了挺靠前的時間。

    安漾很快發完言。

    胡啟波上台,強調了一遍升學問題,把在湳附現在的名次可以衝刺的大學大概說了說,林宴自己就是湳附畢業的,對這些早就輕車熟路了,班主任胡啟波說完,輪到各科老師發言時,林宴想了想,還是起身,跟著胡啟波一起出了門。

    「你是原燃家長?」胡啟波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林宴不知道該怎麼回,他這些年,經常跟著安文遠在外跑,參加各種學術會議,此刻穿著襯衫長褲,戴著眼鏡,溫潤斯文,看起來,倒是有幾分都市精英的感覺,此時也是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我是代他家……」

    「這孩子有點難管,勞老師費心……」

    這句話沒說出口。

    胡啟波已經熱情洋溢的領著他了進辦公室,「原燃同學很優秀啊。」

    林宴:???

    「哈?」

    很優秀?

    「上次安老師來過我們這裡一次,他是你們家親戚吧。」胡啟波示意他坐,「原燃很聰明,平時上課也規矩,不影響同學,不吵不鬧。」

    他想得挺開的,他上的物理課,反正現在學的內容原燃都會,會的話睡個覺休息一下也行,總比咋咋呼呼吵鬧好多了。

    他想到了什麼,輕輕咳了聲,「就是,有點偏科,語文成績要還能上來點,還有很大進步餘地。」

    至少每次及個格,他那兩位數的,大部分時間5,6打頭,偶爾沖個7的語文成績,在他排名附近那一片兒,雞立鶴群,語文老太每次看到這裡就翻白眼,翻得活像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了。

    林宴聽得很懵逼,出於習慣的,忙點頭。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給原燃補習時,他寫的那些試卷,全是理科的,沒見過原燃的語文和英語試卷。

    林宴調整了下位置,繼續肅容,認真聽取胡啟波建議。

    「還有就是,原燃同學,性格有點太內向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嘛,就應該多說點話,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林宴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雙腿併攏坐好,拿筆認真記著,邊寫邊不住點頭。

    胡啟波滔滔不絕,「平時要多參加班上活動。」

    「沒事的時候,多和別人溝通合作,也不要太害羞疏遠女生了,都要當成同學正常相處。」

    …

    下台後,安漾鬆了口氣,把發言稿放回書包,正準備去樓下奶茶店坐坐,等等宴哥一起回去。

    負責招待的李恩念拉了她,一頭汗,不由分數給她塞了五十塊,和她商量著,「漾漾,能不能幫我下去買點東西上來?飲料,水果都行,我們估計少了,現在不夠用。」

    好幾個人問過她要水了,還有說得口乾的老師,招待人數本來不夠,她根本忙不過來。

    安漾閒著也是閒著,想著直接應下了,拎著一兜子水果和飲料往教學樓方向走著。

    路過噴水池和小樹林時,她抬了抬眼,忽然看到有條黑影從樹林裡沖了出來。

    沒穿湳大校服,背心短褲,露著個顯眼的大花臂。

    安漾臉一下白了。

    她記得那張臉。

    她想起兩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安文遠上晚班,拜託一個同事阿姨過來接她回家,安漾和她錯過了,於是提前一人上了公交車,自己回家,下車時,她在路上,遠遠聽到哭聲。

    是個應該還在上小學的小男孩,身下淌著一灘血,已經不省人事了,被一堆惡霸少年圍著,還有人在笑,用腳尖踹他,「這狗是不是死了?」語氣囂張又尖利。

    安漾當時就覺得,這堆人就活該都進監獄。

    「原燃?」路燈閃了一閃,看清那樹林後跟著出來的人。

    那個熟悉的身影。

    安漾眼睛睜得溜圓,那袋飲料應聲而落。

    少年面無表情站著,白皙的面頰沾著一絲血漬,他站在樹林裡,暗處,一張清俊的面孔,半明半暗,眸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冰冷暴戾,安漾餘光看到一旁的泥巴地上,倒插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尖刀。

    而他手下那個已經頭破血流的人。

    居然,和蘇繁格外相似。

    安漾認出那張臉,雙腿顫著,她勉力站直,一步步走近,看清。

    如果把他們打傷打殘了,原燃肯定也會被牽連,為了這種人渣,一點不值得,他們當時跟蹤恐嚇她時,她就該直接報警,讓警察來收拾他們。

    「原燃!」

    女孩眼淚直冒,一雙小鹿眼都濕漉漉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不要打他了。」這聲帶著哭腔。

    少年站在黑暗裡,看不清楚表情。

    這停滯的幾秒鐘,對安漾而言,是人生目前為止,渡過的最長的幾秒。

    蘇繁緩緩滑落到地面上,小毛和花臂如夢初醒,飛快爬起來,一肩背起蘇繁,另一個拖著已經被嚇得腿發軟的楊洪,屁滾尿流的,飛快跑走了,頭都沒有回一下。

    他回過頭來,眼神慢慢對回焦距,他看清自己,那三人惶恐的縮在樹下,看鬼一樣看著他。

    女孩眼角紅著,一張小臉都濕漉漉的,張惶又無措,站在不遠處,手微微顫抖著。

    那雙澄澈的瞳孔,完完整整映照出了,在她面前,骯髒,暴戾,可怕的他。

    心緩緩沉了下去。

    沒有止境的,不斷下沉。

    「軟軟,軟軟,你到哪去了?」

    身後,傳來林宴叫她的聲音,很近,卻又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

    是林宴開車把她送回去的。

    在林宴到之前,原燃已經先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她根本追不上,很快被林宴按了肩膀,強行拖了回去。

    安漾又怕又慌,打他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她蜷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著,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她打了個激靈,回過神,看到門口,多了一雙鞋,她扯下身上毛毯,飛快衝到二樓,那扇門前。

    那扇門緊緊閉著。

    她敲了一下,沒開,又一下……

    女孩固執的站在門前,似乎要一下一天,敲到地老天荒為止。

    ……

    門開了。

    極輕的一聲。

    屋內沒開燈,窗簾緊緊拉著,一片漆黑。

    原燃背對著她,坐在那片暗色里,只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安漾摸索著,在他對面坐下,覺得喉嚨乾澀得厲害,不知道該說什麼。

    以前,在家,要和她在一個房間時,他想都不想,就會坐到離她最近的地方。

    而現在,隔得很遠很遠。

    她起身,想去拉開窗簾,手被重重按住。

    安漾緊抿著唇,伸出左手,小夜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落下,面前少年輪廓一下變得清晰。

    他已經換過衣服了,卻還是一身從頭到尾的黑,沒有任何別的顏色,少年側臉上血漬早已消失,皮膚蒼白得不見血色,一頭黑髮卻還濕著,有水珠滾落,順著纖直的脖頸,滾到頸窩裡。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身子有些僵硬。

    良久。

    「都洗過。」少年沒有回頭,忽然說,輕而啞。

    安漾怔住了。

    借著昏暗的光,她忽然注意到,他昨夜側臉沾著血的那塊皮膚,很顯然,被用力的,動作很粗魯的反覆擦洗過,幾乎快要破皮,泛著紅。

    少年垂著長睫,坐在離她很遠的地方,薄唇緊抿,低垂著頭。

    似乎在做著,最後一絲絕望而徒勞的努力。

    「你討厭我了。」他輕聲說,明明應該是問句,用的卻是陳述句的肯定語氣,聲音很啞,宛如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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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燃燃別傷心,趕緊讓軟軟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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