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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33:33 作者: 吳桑
阿娘一大早上起來,去了一趟茅房回來,聽見大寶二寶正對著月喚大哥叫爹,氣得要死,把大嫂二嫂罵了一頓,早飯也不願留下來吃了,喊上奶娘,叫上四春,抱著大寶二寶就要回城。大嫂二嫂拾掇小滿男人趕牛車,幾個人同乘一輛牛車跟在轎子後面緊趕慢趕到了城中。
到得城西,阿娘在寶順合門口下轎,兩個開門迎客的夥計出來看見她,齊齊躬身,笑眯眯地請安問好:「你老人家這麼早就回來啦?」
阿娘矜持地點點頭,沒出聲,徑直往角門去了。大嫂二嫂對著那兩個夥計的身影正嘀咕著,一回神,人就站在了角門的門口,打從外頭一見這一座粉牆黛瓦的兩進小院,兩個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阿娘,你老人家沒有走錯門吧?」
阿娘起先趕不走也甩不脫這兩個蒼蠅似的孫媳婦和小滿,生怕月喚責怪,心裡頭頗覺忐忑,一聽她們這樣大驚小怪,不覺又得意起來,眼睛白髮白髮:「我自己的家我會走錯麼!」
進了門後,大嫂望著院內的小花園和綠草地,自言自語道:「阿娘沒說錯,可不是綠油油,綠油油……」
二嫂望著爬滿四牆的爬藤月季花,嘴裡嘀咕著:「果真是紅不禿嚕,紅不禿嚕……」
小滿指著花園裡盛開的月見草和金光菊、萬壽菊,和大嫂二嫂說:「瞧,黃橙橙、黃橙橙的在這裡……」
大嫂二嫂生下來頭一回見識到這麼齊整氣派又漂亮的宅院,說話不敢大聲,感覺連路都不會走了,腳輕輕抬起,再小心落下,生恐踩死螞蟻似的,束手束腳的跟在阿娘後頭往裡走。
今天李大娘沒回來。辣疙瘩無事,在前院練功。靜好早起在灶房裡煮飯。家裡靜悄悄的,阿娘訝道:「這時候了,妹妹還沒起來麼?」叫小滿男人在外頭等著,領著一隊婦人徑直進了月喚的臥房,進門一看,房裡竟然有個男子,是那許久未見的溫鳳樓。溫鳳樓跟個凶神惡煞似的,正拿著刀子抵在月喚的心口上要放她的血。
大寶見了月喚,本想叫娘的,不知怎麼了,張口就喚:「爹。」
二寶一聽,不甘示弱,和大寶比賽似的,馬上跟進:「爹。」
鳳樓忽覺一陣暈眩,手中的刀子「咣當」掉地,半天才張口結舌說出一句話:「什、什麼?真有龍鳳胎?」
大寶一聽這人答話,便又說:「爹。」
二寶一聽,忙也叫:「爹。」
鳳樓當天被月喚趕去前院和辣疙瘩一同幹活去了。
辣疙瘩腦筋不夠使,想不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辣疙瘩一向認為水麼,是要往低處流的;人麼,是要往高處走的。譬如自己,起先是乞丐,飯都吃不上,眼下鍾家的長工順風順水地做著,工錢也漲了許多,但這個姓溫的,明明昨晚還與東家雙宿雙-飛的,一轉眼就淪落到和自己住一屋了。為此,辣疙瘩很是看他不上,又怕他會搶了自己的飯碗,頂替自己成為鍾家長工,因此十分擔心,也沒個好臉色給他。
但他們兩個還是成了好搭檔。辣疙瘩挑水,鳳樓就去劈柴。辣疙瘩燒火,鳳樓就去掃地。忙活了一天,一頓粗茶淡飯吃好,兩個人爬到一張床上睡了。
說來也巧,這天傍晚,羅秀才也來了。羅秀才教的學生從廣東那邊帶來新鮮荔枝,送他一筐,他老娘不在,他全都搬到鍾家來了。一筐荔枝擱下,才要走,頭頂上突然飄來幾片雲,下雨了。
阿娘現在十分不喜歡鳳樓,對他又有幾分害怕,生恐他會半夜起來殺人放火的,想著家裡多個人可以壯膽,於是趁機留羅秀才:「外頭雨越下越大,她大哥你不如留下來住一宿,明天早上再回去。」
月喚卻道:「羅大哥晚上不回去,家裡人要擔心的。咱們家油傘雨靴氈衣一應俱全,四春去拿來!」
羅秀才弱弱道:「我娘今天親戚家去了,不在家……」
於是羅秀才就留了下來,住在前院廂房,與辣疙瘩是隔壁。他是客,本來不該叫他和僕從們住在一起的,但內院都是女人,他一個男客,不方便,只好屈尊和辣疙瘩做了鄰居。
夜半,辣疙瘩聽見同床的好搭檔鳳樓穿衣起床的動靜,腦子一個激靈,馬上清醒過來:「道上的朋友?」
鳳樓不悅,罵道:「去你娘的道上的朋友!老子是你們東家的男人、少東家的爹!」衣衫穿好,從懷中掏出火摺子,點亮,對著洗臉盆架上裂了縫的半面破鏡子理了理頭髮,照了照臉,拉開門出去了。
到了門口,見隔壁屋子還有一絲光亮,不僅如此,門框上竟然還倚著個人。正是羅秀才。羅秀才此刻還沒睡,正倚在門框上對著天上烏雲長吁短嘆。
半夜三更的,兩個男人在院中對視一眼,各自扭過頭去。鳳樓拔腳往內院而去,羅秀才在他身後忿忿道:「你又回來做什麼?」
鳳樓又倒退幾步,站到羅秀才身旁來,話也不說,忽然解開褲腰,對著牆根一株櫻桃樹放水,羅秀才趕緊跳開,心道真他娘的晦氣,真正是秀才遇到兵。
鳳樓站著放水,嘴裡哼著小調,哼著哼著,忽然一樂:「這裡是我的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抬頭望正房方向抬下巴,無恥笑道,「那裡睡著的,是我的婆娘和娃兒。我不回來誰回來?」
羅秀才道:「你這樣的無賴紈絝、你三妻四妾!你,你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