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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24:50 作者: 清歌一片
她說這話的時候,他想從她的眼睛中讀出一絲閃避或遮掩。她應該是在撒謊,為從他槍口下奪回她qíng夫而故意這樣反其道行之。但沒有。她最後只是說累了想睡覺,一雙眼睛裡看不出任何的遮掩和躲閃。
這樣的qíng況下,他再打死玉堂chūn,反倒顯得多餘。
第一次的jiāo鋒就這樣匆匆結束,他也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挫敗。他命衛兵拖下玉堂chūn,送到司令部的牢房裡暫時關押起來。
對於自己新婚妻子給他帶來的挫敗,他心裡的不甘是不言而喻。事實上,從他踏入dòng房的第一步開始,qíng況就不再是他習慣的那樣,照著他的意願發展。他甚至有一種感覺,不過短短半個月,她就變成了另一個人。除了相同的一張臉,他看不出眼前這個女人和半個月前他見過的那個有任何共同點。
處置完玉堂chūn,他再次回了dòng房。她正坐在一面鏡子前卸妝。站在她身後的時候,他在她身上聞到了一種香氣,若有似無。
他其實不大喜歡在女人身上聞到香粉的味道,覺得刺鼻。但剛剛聞到的那種,他覺得他還可以容忍。
他承認他其實對這個女人和玉堂chūn的關係還是有點耿耿於懷,何況她還確實用很委婉的方式在為他開脫。但聽到她的一句話後,他終於有些釋然了。
她說她已經知道了那張小白臉之後的他的真正面目,剛才希望他放過他,不是舊qíng難忘,而是不想因為這樣不值的人背上條人命。
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非常坦誠。雖然他還是不大相信。但心裡忽然覺得放鬆了些,甚至有了和她好好過這個dòng房夜的興趣。
他在她有些僵硬而容忍的表qíng中解開她衣襟,在她後背發現被她父親杖責後的傷痕之後,他知道自己不該嘲笑,卻還是忍不住很不厚道地嘲笑了她一番,但她竟還是毫無愧意,反倒顯出了他的刻薄。這讓他又有些不痛快起來,導致他做了個自己之前根本就沒想過的舉動,把她抱了起來,送往他和她的喜chuáng之上。就像一個體貼丈夫該對新婚妻子做的那樣。
她顯然也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做。失去平衡的那一刻,一雙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一直頗為自持的表qíng里終於現出了一絲驚慌,甚至把腳上的一隻拖鞋都甩飛了出去。
她真的是天足,不是他之前一直以為的小腳。腳白皙而圓潤,帶了點ròu,燭光里看起來仿佛一隻潔白的鴿子。他有點滿意,更滿意自己剛才抱起她時,她面上露出的那種神qíng。讓他終於在今晚第一次找回了一絲勝利的感覺。他於是帶了點惡意地決定,在接下來他與她新婚之夜的重頭戲上,徹底撕下她那叫他看了很不喜歡的自持冷靜的面具。他是她的丈夫,完全有這種權利。
想到這一點,他甚至有種久違了的興奮。但是他沒成功。因為來了一個電話。
他確實有點掃興。但接了電話之後,他還是決定過去。
電話是他的表妹鍾可玲打來的。她說自己從天水教堂的約翰牧師終於打聽到了通地七的消息。
這個信息的重要程度對他來說不言而喻。他立刻決定過去。
新婚夜這樣丟下自己的妻子,對她來說應該是種不尊重。他在穿衣服的時候,本來是想等她開口詢問的話,他尋個藉口跟她解釋下也未嘗不可。但看到她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他心中又再次不痛快起來,自然一語不發丟下她揚長而去。下樓到大廳的時候,他碰到了還沒去睡的福媽。
「姑爺,這麼晚了你還去哪裡?」
福媽這樣問他,雖然小心翼翼,但他看得出來,她的表qíng里滿是不願意。
那個新房裡的正主不問,她這個奶媽倒很是關心。
他沒理睬,逕自往大門而去。臨出門的一刻,腦海里忽然跳出剛才見到的她還青紫的後背傷痕,忽然對她的父親又多了幾分厭惡。
她是他的人,就算要動手教訓,也輪不到他。
「拿一盒傷藥去,給她擦下。」他停了腳步,回頭對她說道,「傷藥在我書房桌子的第二個抽屜里。」
她身材還可以。他是想叫她早點好起來。不想晚上的時候,要抱著個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新娘睡覺。
如此而已。
鍾可玲是他的表妹。她的父親原來是樓少白父親的副官,但在她五歲的那年,死於一次戰鬥。她的母親為此也一病而去。所以對這個表妹,樓少白一直心存憐惜,幾乎是有求必應。送她去美國留學歸來後,知道她必定不習慣在龍灘寨祖宅里過著陪伴自己祖母的生活,他在上海給她買了房子,配備了衛兵。但兩個月前,她卻找他到了這裡。他要送她回去,她死活不肯。他無可奈何,也就只能讓她先留下來。
她知道他曾找過約翰。因為據消息來源,他曾在通地七手上收過一些冥器。但這傢伙很狡猾,死不承認。他在教堂附近埋設了暗人監視。沒想到這個表妹竟會膽大包天地去與約翰接近。約翰是個危險分子,不僅危險,而且好色。所以他必須阻止自己的表妹。
鍾可玲告訴他,她已經從約翰口中打探出了消息,知道他們近期會有一筆jiāo易。
面對她帶了些得色的表qíng,他教訓了她一頓。她立刻哭得梨花帶雨。
對這個他早已經看做親妹妹般的女孩的撒嬌,他只能苦笑。好言安慰了許久,她才擦gān了眼淚,破涕而笑。當他想回去時,她卻又說自己頭疼。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伎倆。想起此刻dòng房裡的另一個女人,他猶豫了片刻,終於決定不回去了。
剛才他竟然有些想要回去。這一認知叫他對自己有些不滿。所以這一夜,他睡在了這座房子裡二樓他的房間裡。他從前有時候也在這裡過夜。
第二天他一早就醒了過來,換了身新的行頭,就往司令部里去。處理了一些要務,直到九點多,這才開車回去。
今天按了習俗,他要帶她回門。
他其實是有點想看到她久等自己而自己遲遲不歸時的那種表qíng。
他進去的時候,確實看到了這種表qíng,但不是從她臉上,而是那個福媽。她卻正靠在客廳的大門口,無可無不可的樣子。彼時,她一身胭脂紅的軟緞旗袍,裹了條披肩,面上淡淡染胭脂之色。陽光正從門廊外斜斜照進,遠遠看去,整個人被裹在了一團昏huáng之中,比起昨夜的不馴,此刻反倒多添了幾分柔婉的味道。
她坐上了他的車。他從後視鏡里看她幾眼,見她望著窗外的街景,微微失神的樣子,他甚至在她的眉間捕捉到了一絲傷感。
他不大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qíng。然後,她仿佛注意到了他在後視鏡中觀察她,卻毫無表qíng地垂下了眼。
他再一次不快,不習慣一個本該對他俯首帖耳的妻子用這樣疏離的態度來對待他。
路上突然竄出一隻大huáng狗,眼看要撞上了。
他對狗這種忠誠的動物一直懷有好感。在他看來,狗比人類更值得善待。他藉機猛地拐彎,聽到后座上她猝不及防的驚叫聲時,他的心qíng才陡然好了不少,終於扳回一局的感覺。
到了池家,這一出新婚回門不過是場戲,乏味得叫他想笑。出來後他照原定計劃去教堂。
他其實從早上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等著她開口向自己詢問昨夜他的去處。但她除了在來時路上盯幾眼他身上換掉的衣服,露出些許鄙夷的表qíng之外,接下來就一直閉口無話。他反倒有些忍不住了,在發車前,終於問了她一句。
叫他意外的是,她竟然聽出了昨夜電話里的是女子聲音。並且,她還很真誠地告訴他,她願意與她姐妹相稱。
他樓少白何其有幸,竟娶到了這樣一位大度的夫人!
他心中冷笑一聲,再沒看她一眼,徑直往天水堂過去。
他知道她是池家派來的探子,之所以還將她帶來,一是為試探下她,二是篤信在他面前,她還沒那掀波翻làng的本事。但出于謹慎,他還是用英語與約翰對話。然後他在牆邊地上看到了她潛在那裡竊聽的影子。
池家想靠她來刺探他的消息,真的還需要預先將她送去進行特務培訓。
他一直裝沒看見,直到最後才喝令她現身。對她無力的辯白,他不予置否。但心中那種感覺,卻非常微妙,仿佛被背叛了般的失望。
這其實不應該。她雖然是他新娶的夫人,但他本來就沒打算二人之間用真正的夫妻之禮相待,她必定也一樣。所以這根本不算背叛,而是他預料中的一幕。
但他心中卻確實感到了失望,他壓下了這種感覺。回去之後他就不顧她的反對,將她關了起來。
他對自己說,是為了防止她出去向池家通風報訊,但除了這個,老實說,在看到她無奈屈從一刻時的表qíng,他心底里其實還是有一種自己都不願承認的yīn暗的報復快感。
他本來是想就這樣把她好好關個四五天,等自己的事完了再回來。但是臨去前的時候,忽然又改了主意。
雖然和自己的這個新婚夫人共處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夠一天,但她給他帶來的各種意外讓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繼續與她「好好」相處下去。所以晚上的時候,他又回來。但迎接他的卻是又一次意外。
她竟然與他談起了jiāo易,承認自己就是她父兄派來的探子,她甚至願意反水幫他從池家得到地圖,而唯一的條件就是叫他不要碰她,以後再放她自由。最後她甚至躺了下去,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當然,只要他想,她就不會反抗。
他再一次覺到深深地被侮rǔ了。這一刻他甚至又想到了那個還正在被關在牢房裡的玉堂chūn。她難道是為了舊qíng,這才提出和他做這樣的一樁jiāo易?
他傲然而去。雖然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她不過是在對自己用激將法而已。
他不得不承認,其實這個名叫蕭遙的女人,在他對她還一無所知的時候,她就已經憑了她天生的狡獪看出了他的弱點,與他周旋起來。
她一直就是個聰明的女人,幾乎看透了他所有的缺點:剛愎、自傲、自私、冷酷,唯獨她卻看不到,他雖如猛虎,卻也能心嗅薔薇。所以她一直不願向他敞開心扉,這才讓自己的qíng路多了幾許的曲折。
只是現在想起來,若非這中間的諸多曲折,他又如何能真正體味到自己的心和qíng?
身邊的女人微微動了下,然後翻了個身子,背對他而臥。他靠了過去,低頭輕吻了下她脂膩白皙的後頸,伸手再次環住了她的腰。
槍林彈雨pào火紛飛的八年中,他以為自己本早已經忘記了一些前塵舊事。但是現在在檀香山的晨曦之中,懷中摟著他的女人,他發現只要和她有關的往事,其實一幕幕都還壓在他的腦海深處,只不過從前無暇翻起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