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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24:50 作者: 清歌一片
他說了一半就住嘴了,眼睛落到我的胸口,頓了一下,扯回了門帘,沒一會,又遞來了件黑色天鵝絨起蕾絲花邊短披風。我接了過來披上,系好領口的帶子,對著鏡子照了下,遮得嚴嚴實實了。
大概是經常和女人打jiāo道的緣故,我承認他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款玳瑁紅的袍配上黑色短披風,襯得我既年輕俏皮又不失莊重。我一出來,不止他看起來眼睛一亮,裁fèng鋪老闆更是讚不絕口,把我誇得天上地下少有。
「夫人這樣出去,就是給我這鋪子打活招牌,往我臉上貼金,哪還敢要錢,這就算我孝敬夫人的,往後常來就好!」
樓少白遞錢給他,老闆死活不要。樓少白一笑:「那就記在帳上,和鍾小姐的一道,月底自己去結帳。」
老闆千恩萬謝,一直送了我們出去,直到車子開走老遠,我無意回頭,看見他還在鋪子門口揮手。
離開裁fèng鋪子,他又開去一家看起來也是常去的首飾鋪。他在挑耳環手鐲戒指的時候,我看中根簪子,兩端各嵌紅寶石,簪首雕了松鼠葡萄的紋樣,中間鑲了珍珠碧璽,那松鼠造型俏皮極了。就自己拿了過來,對著鏡子cha到了後面的髮髻之側。他看我一眼,微微一笑。
笑什麼。我腹誹了下,反正也是和那個姓鐘的女人一道記帳,有人買單,我自然不會心疼。
我全副武裝完畢,重新上了車,這才問他:「晚上什麼聚會?」
「慶祝公署成立的酒會。本地一些頭臉人物出面籌辦的,你的那個爹也在。」
他沒回頭,隨口說道。
清帝遜位,中華民國成立後,地方效仿,破舊立新,紛紛將原來的衙門改成公署都統,成立警察廳,新設學務廳,實業廳、商埠局等等,名目繁雜,各地不一。實則換湯不換藥,像凌陽這個地方,自從被樓少白的軍隊攻下後,他就成了這裡的土皇帝,和城中原來的一gān舊勢力一道統管著。
一想到我那個爹也在,我那本來就不高的興致更低落了,哦了一聲,沒再說一句話。
我對凌陽城並不熟,自然不知道他開車到哪裡。等停了下來,我聽見他猛按汽車喇叭,仿佛在叫什麼人,就看了出去,見他停在一幢臨街的中西合璧小洋樓前。沒一會,門開了,從裡面出來一個年輕的女人。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黑了,但小洋樓前的燈照了下來,我看見這女人頭上戴了頂西式堆花雪羽帽,身穿一條百褶裙,頸圍天鵝絨的領巾,肩上披了紫貂嵌邊的外套,腳下踏著烏皮靴。再近些,長捲髮,胸前綴了幾朵顫巍巍的花球,指上是光灩灩的鑽石戒指,面目姣好,活脫脫一個二十世紀初的西化小美人。
「少白哥!」
那美人腳步很輕盈,像蝴蝶一樣地下了台階,到了車子旁邊,叫了一聲。
《霓裳鐵衣》清歌一片ˇ第十章ˇ最新更新:2011-12-2615:59:07
樓少白竟然會這樣毫不介意地讓我和這個鐘小姐碰頭,看他意思,還是要一道帶去那個酒會了。
就算是封建社會,好像也有個不帶小妾與正妻一道出席正式場合的規矩,他卻大喇喇地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妻子和qíng婦一道露面。儘管我告訴自己我根本不在乎,心裡卻仍是有點不舒服。
他這樣不給池景秋任何面子,我gān嘛要隨他擺弄?正在考慮退出的問題,沒想到那美人鍾小姐卻先不樂意了。她自己繞過車前,開了副駕駛座旁的車門,熟稔地坐了進來,這才發現了后座上的我,仿佛跟見了鬼似的睜大了眼睛。
「少白哥!她怎麼來了!」
她的口氣非常驚訝,帶了濃重的敵意。
「她本來就該去的。倒是你,我叫你不用去,你死皮賴臉非要跟過來。去就去了,你別給我惹事。」
樓少白開動車子,隨口說道。
他對這女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好,被她央求幾句就心軟了帶她過去。
我暗中冷笑了下,巴不得這一對男女立刻就在我面前消失。正要開口說自己頭痛,鍾小姐突然回頭盯了我一眼,朝我笑了下,笑容里仿佛帶了點詭異。
我一怔,她已是轉頭過去,對樓少白說道:「少白哥,這女人太沒教養了。我有天打電話給她,想問候下她,你猜她怎麼跟我說話的,竟然叫我要在chuáng上好好滿足你,還說儘管開口向她要錢。太可怕了!她這是什麼意思?天啊,我簡直無法想像!一個中國傳統的大家閨秀,她也算是大家閨秀吧,她的嘴裡怎麼可以吐出這樣恬不知恥的話!太噁心了!」
我再次驚訝了。不是因為她當著我的面向樓少白告狀,而是因為當著我的面,cao著英語向他告狀!但我很快就釋然了。物以類聚,樓少白能說英語,這個裝扮完全西化,跟他jiāoqíng匪淺的鐘小姐也能說,根本就沒什麼好奇怪的。況且除了口氣過於誇張,最後說那個「terriblelysick」時,表qíng仿佛見到條蠕蟲外,她告的狀內容也基本屬實。
讓樓少白知道我曾罵過他們這一對,我現在非但不擔心,反而有了一種報復般的微小快感。
我注意到樓少白一怔,眉頭又皺了起來,從前視鏡里飛快地瞟了我一眼,臉色不大好。
我無辜地看著他。反正作為一個中國傳統的大家閨秀,我又聽不懂鍾小姐剛才在說什麼。
他和我對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也用英語對鍾小姐說道:「是不是你先惹她了?」
鍾小姐一怔,隨即翹起了嘴嘟囔道:「我就半夜打了個電話想問候她而已。就算吵了她睡覺,她怎麼可以這麼粗魯!少白哥,她不但罵了我,她還罵了你!」
我忍住噴她一臉腸子的衝動,垂下眼不去看前排的兩個人。
出乎意料,我聽見樓少白居然笑了起來,帶了點調侃似地說道:「你會這麼好心?可玲,我告訴你,你別以為她好欺負。她就像……」他稍稍停頓了下,「像一隻小野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向你伸出利爪抓你一臉的血。所以你以後最好別惹她。」
他竟然這麼說我!我有些驚訝,抬起了眼,與他在前視鏡中目光再次相遇。
鍾小姐不高興了,冷笑道:「憑什麼?不就一個鄉下女人?少白哥,你可別忘了,姨媽臨死前,你答應過她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現在為了她家的地圖娶了她,你本來就對不起我了,現在她欺負我,你還不幫我……」
她說到最後,已是帶了點哭腔。
「我是答應我母親要照顧你的,但沒說娶你。跟你說多少次了,我們有血緣關係,你只是我的妹妹。你也是去留過學的人,這個道理不用我多說了吧?」
樓少白仿佛有些不耐,口氣不大好了。
「我不是你的妹妹,只是表妹!表妹是可以嫁表哥的!我不管,反正你答應過姨媽了!等你利用完她,你就和她離婚!」
鍾小姐大聲嚷了起來。
我的心怦怦亂跳。
弄了半天,這兩個人竟然是表兄妹的關係,不是我原先想像的那種!
車子嘎吱一聲,猛地停了下來,我晃了下身子。
「我早就叫你不要到凌陽來,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你拿我的話當耳旁風,還瞞著我和約翰那種人打jiāo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他今天被人炸死了!你再鬧,現在我就送你回去,明天讓人再送你回老家或者去上海,隨你的便!」
樓少白側頭對她說道,這次改用中文了,臉上象罩了層寒霜。
鍾小姐一下軟了,可憐兮兮地低聲說道:「這女人能幫你,我……我也只是想幫你……」
「怎麼了,這是……」我覺得有必要出聲,於是裝作很不解地出聲了,「少白,這位小姐是……」
「鍾可玲,我表妹。」
他簡短應了一句,重新開車向前。
鍾小姐回頭,惡狠狠盯我一眼。
「哦,是表妹啊。少白你也真是的,讓表妹一個人住外面。等家裡收拾好了,讓表妹搬過來住,人多才熱鬧些。」
我朝前視鏡中的樓少白說道。
樓少白哼了一聲,我注意到他望著我的目光里含了絲叫我不要多事的警告意味。
我現在的心qíng不知道為什麼挺好的,沖他笑了下,這才收回了目光。
鍾小姐一路再沒生什麼事,我自然也不說話,一路很快就到了公署。
這個地方應該是從前清的衙門改裝過來的,只是大門口的牌子被換成了「凌陽公署」。樓少白剛停車,就有很多人迎了出來,記者的閃光燈也不停啪啪閃著,晃得我眼花。我一眼就看到了池老爺和池孝林也在其中。
寬敞的大堂之內,電燈亮得如同白晝。牆上貼了紅底金字「熱烈慶祝……」一類的口號標語,頂上是垂掛下來的彩球花束。到場的男人有三種打扮,除了像樓少白一樣穿軍服的,就是以市長先生為代表的西式燕尾服,前綴黑結,戴高而平頂的有檐帽。剩下的就都是像池老爺一樣的長袍馬褂。年紀大些的夫人們大多是晚清樣式的繡襖繡裙,年輕些的就像我這樣的裝扮,而打扮出挑的鐘小姐無疑是在場所有人的注目焦點。樓少白被市長先生邀請發表演說的時候,她就傍在身邊,不停地接受記者的拍照,一臉的興奮和得意。
池孝林很快就找到了我,向我打聽早上教堂發生爆炸的內-幕。他的消息很是靈通,竟然也知道樓少白去過那裡。我推說不知道,又說樓少白防我防得很嚴。他看了眼像花蝴蝶一樣滿場遊走的鐘小姐,有些惱怒道:「那個女的,是他的表妹?你看看她,和樓少白多親熱?你多學著點,這樣木頭木腦的,怎麼討他歡心?」
我嗯了一聲。池孝林仿佛還想再說什麼,忽然又走了,我抬頭,發現原來是鍾小姐過來了。
「池小姐,少白哥既然娶了你,你就該拿出點樣子。你看看那些不要臉的滿清遺老,一個個都爭著要把女兒塞給他當小妾。你就不去管管?」
鍾小姐雙手抱胸,冷笑著說道。
我順她視線望去,見一個鄉紳模樣的人臉上帶了討好的笑,正和他搭訕,邊上是個面含嬌羞的年輕女孩。
「哦,要是你表哥願意,我倒不介意。我說過了,喜歡家裡熱鬧些。」
我朝鐘小姐笑了下,慢悠悠說道。
鍾小姐氣得頓了下腳,撇下我朝樓少白走了過去。
我懶得再看,也不想池家的人再找上我說話,就往大門口退了些去,望著眼前這滿場穿梭的各種裝扮的男女,忽然又有了時空錯亂的怪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