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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24:50 作者: 清歌一片
是樓少白的聲音。
我不敢回頭,急忙側過了身去。被嚇住的人群停止了擠動。我微微回頭,看見樓少白帶了一群人推開擠在門口的教眾,迅速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我出了教堂,坐了輛huáng包車,一口氣不停地催著讓車夫往樓公館裡趕去。等車夫汗流浹背地停住腳,我一下車,一眼就看到樓少白的車停在了門口,心裡一沉,沒想到還是被他早回一步了。
火已經被撲滅了,但是我房間的幾個窗口裡還在往外冒著青煙,半幢樓的米色外壁被熏得漆黑一片,院子裡到處是飛濺出來的玻璃碎片。這場火仿佛不止燒掉了我的房間,還波及到了二樓另幾處別的地方。
他似乎也是剛回,我進去到了客廳大門口的時候,透過半開的大門,看見這宅子裡幾乎所有的傭人,包括幾個衛兵都在裡面,福媽正扯著樓少白的衣袖在嚎啕大哭:「姑爺啊,著火的時候小姐還在房間裡睡覺,門鎖著,我叫人踹開,裡面到處是煙霧,什麼也看不見啊。沖了進去chuáng上卻摸不到人,我家小姐一直就沒出來,火滅了房間裡也找不到屍骨,是不是燒得連骨頭都沒啦……,姑爺這可怎麼辦啊,我怎麼去向小姐死去的娘jiāo代啊,哎喲我苦命的小姐啊……」
福媽頭髮眉毛有些被燒焦,臉上沾滿灰塵,滿臉的涕淚,看起來十分láng狽。
樓少白猛地甩開福媽的手,長腿幾步並作一步地跨上了樓梯。
我躊躇著,還在想怎麼解釋我現在突然冒出來的問題,一個女傭已經發現了我,驚喜的大叫起來:「夫人,夫人在門口!」
福媽猛地回頭,見果然是我,抹了把眼淚,飛快地躥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看下看,嘴唇顫抖著不住念叨:「太好了,太好了,小姐你沒事……」一邊說,新的眼淚已經滾滾而下。
我之前只想著自己怎麼出去,確實沒考慮到她的感受。她對池景秋的這種真心關愛讓我心裡感動,禁不住也一陣內疚,低聲安慰她:「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話沒說完,樓少白出現在了樓梯拐角處,我想他大概是聽到女傭剛才的喊叫聲了。他一隻手cha在褲兜里,打量了一眼我的裝扮,皺著眉頭下了樓。
大約是他臉色不善,傭人們紛紛避開,上樓去收拾殘局。衛兵也退了出去,偌大的客廳里只剩我和他,邊上還有一個福媽。
「姑爺,小姐沒事,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
福媽對著他念個不停。
樓少白嗯了一聲,說道:「你下去吧,我跟她有話說。」
福媽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站著有些猶豫。
「福媽,沒事,你去忙吧。我房間裡的首飾,你幫我看下燒掉了多少。」
我朝她笑了下。
福媽被提醒,大約又心疼起來,哦了一聲,急忙往樓上去了。
「你穿的這是什麼鬼樣子?福媽說著火時你在房間裡,到底怎麼回事?」
他坐在了張長椅上,責問我,口氣嚴厲。
等通地七出現的計劃失敗,連約翰也意外身亡,我知道他現在心qíng一定差勁透了,自然不會再去惹他,朝他露出了個驚魂未定可憐無比的笑,坐到了邊上的另張椅上,這才低聲說道:「我一醒來,就見房間裡起了火光,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只裹了條被單就跑了出去,門大概就是那時被無意帶上的。當時大家都忙著救火,還有幾個衛兵,我那樣子不敢見人,就躲到福媽房間裡去,找了身舊衣服穿了起來……」
「那為什麼這麼遲才出來?」
他狐疑地看著我,神色稍緩了些。
「我小時候經歷過一場失火,所以到現在一直很怕火。我……我怕整幢樓都燒起來,就躲到了後面庭院裡。我真的很沒用……」
我謊話越扯越順,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正也沒有人看見我是從大門外進來的,這託辭是有些牽qiáng,但就算他不信,料想也無法反駁。
他哼了一聲,不再追問。我剛暗自鬆懈了些,他突然又問道:「房間裡有電燈,大早上地也不用點蠟燭,好好的怎麼會著火?」
我稍稍抬頭,正撞上他烏黑的眼睛,目光筆直地盯著我。
我的心一跳,微微撇了下嘴:「誰知道?我還想問你呢!還好我命大,要不然現在就已經成焦屍了。到時候誰又會給我做主?」
話說到這,我的口氣已經帶了點嘲諷。他應該是聽出來了,臉色微微一沉。
「樓少白,你不會是懷疑我自己放火的吧?房間裡可都是簇新的紫檀木家具,還有我的首飾新衣服,那些可都是我的陪嫁!」
我睜大了眼責問他,神qíng帶了幾分怒氣和委屈。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了好了,家具燒掉就燒掉,首飾我賠你,衣服你重新做就是,愛做多少做多少!」
我低眉斂目嗯了一聲。聽他半晌不再說話了,偷偷抬眼望去,見他靠坐在椅上,眉頭微鎖,有些出神的樣子,八成是在想早上教堂里發生的那一幕。
「我到樓上去看看,還有沒剩什麼……」
我不想和他這樣對坐著,尋了個藉口,站起身來。見他沒吭聲,就往樓梯去了。
「這裡已經燒得不成樣子,你暫時先跟我住外面。晚上我過來接你一道出去,有個聚會。」
他突然站了起來,丟下句話,踩著沿著樓梯漫下的滿地水漬,大步朝外去了。
《霓裳鐵衣》清歌一片ˇ第九章ˇ最新更新:2012-01-1801:13:20
我有些意外,下意識地想反對,嘴巴剛張開,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客廳大門外,無奈只好閉上了嘴巴。
樓上一片láng藉,原本雕了花卉浮紋的走廊牆壁和天花板到處是煙燻過的痕跡,地上汪澤一片,我的房間更是被燒得面目全非,箱櫃裡原本嶄新的許多香被和四季衣裳結成了團,還能看到裊裊的余煙在冒,首飾盒裡的簪環鏈鐲不是被燒化變型,就是熏成漆黑一片。
福媽極是心疼,指揮著傭人收拾,努力想在中間扒拉出她認為還能用的東西。見我過來,急忙推我出去,說裡面髒。我問了幾句,終於有些明白樓少白為什麼會這麼快就回來的緣故了。原來火勢越來越大,家裡的幾個人控制不住,打電話給了消防局,拉來了全城的水車,這才好不容易給撲滅的。樓少白從教堂離開後,本來大概也沒想著回來,估計是消防局的人為了邀功通知他,他聞訊這才急匆匆趕回來的吧?
我放了這把火,燒光了池小姐的嫁妝,結果卻是徒勞無功,心裡也有點後悔。通地七本來已經近在眼前了,卻又突然這樣斷了線索。我知道樓少白會繼續打探,並且到了最後一定會找到他。但是我卻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時候,更不能偷偷溜走。這個世代不比我熟悉的一百年後,完全靠我自己的力量,想打聽到通地七,完全就是大海撈針,我只能選擇繼續留在樓少白的身邊。
我心qíng有些低落,到了傍晚的時候,想起樓少白說過的話,就叫福媽給我梳下頭。
福媽給我盤了個蝴蝶髻,壓在腦後,用兩面鏡子照給我看,十分漂亮。等知道樓少白要帶我出去的事qíng,一下急得團團轉:「小姐,這可怎麼辦?你身上這衣服不能見客啊,全身也沒一件首飾,就只剩幾雙鞋了。就這樣出去了,姑爺會嫌你給他丟臉。」
我的衣服都被燒光了,只剩昨天換下來洗的一套家常天青色襖裙,還保留了些晚清傳統的樣式,很是寬鬆,穿了比旗袍來得舒服,所以被關在家裡的幾天,我穿的都是這樣樣式的衣服。現在沒得選擇,自然就換了這件。
我安慰她幾句,聽見外面傳來汽車按喇叭的聲音,起身出去了。
樓少白一身戎裝,很是jīng神。他果然對我的這身裝扮極是不滿,遠遠我就看見他眉頭又皺了下。
「衣服首飾都燒光了,只能這樣。其實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的。真的,樓上房間不能睡了,我跟福媽暫時先睡一起也可以……」
我看見他皺眉就心煩,gān脆站住了腳。
他不語,自己上車了。一邊的衛兵急忙跑了過來打開後車門,朝我敬禮,我只好彎腰上去了。
他帶我去了一家裁fèng鋪子。老闆青緞瓜皮帽、長衫馬褂,跟樓少白似乎很熟,一見到他就急忙迎了出來,連聲告罪:「少帥是要幫鍾小姐取衣嗎?哎呀實在對不起,鍾小姐前天才下訂的,時間倉促還沒做好。等好了我親自送上門,哪裡要勞動少帥您過來取……」等看到隨他進來的我,上下打量了下,小心問道,「這位小姐是……」
「我夫人。你這裡有成衣吧?」樓少白一笑。
老闆一怔,臉上立刻堆出了笑,點頭哈腰地到了我面前,「樓夫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得罪。不是小的誇口,老京城大上海出什麼新款式,我這裡立馬就有。小的前幾天剛看了報,知道夫人是池家小姐,和少帥那是珠聯璧合天作之美,正天天墊著腳尖等夫人上門呢,沒成想就盼到了……」
他一邊說,一邊急急地把我引到了一排成衣前。
生意人嘴巴會說,我也只笑而不語。只是對他剛才口中提到的那個鐘小姐又多了些認知。
我隱隱有種感覺,這個鐘小姐十有八九就是半夜打電話過來的那年輕女人。看起來樓少白對她還挺寵愛的。不但新婚夜為了她丟下妻子,照這裁fèng鋪老闆的口氣,他以前應該還時常陪她來過這裡。
樓少白親自上陣,挑了件玳瑁紅的緞地起玫瑰暗紋旗袍。我無可無不可地接了過來,到裡面更衣室里換上。
胸罩對現代女人來說是必不可少的貼身伴侶,但在這裡,除了極少數新cháo女子,差不多要到三十年代才會普及開來。我剛到時,怕福媽她們發現我身上的怪異內衣褲,偷偷脫了扔掉。現在的女人都仍要用束胸帕束胸,或者時髦些的,就用一種類似於小馬甲似的短小內衣,在前片上綴了一批密紐,使用時將胸-rǔ緊緊扣住。我戴了一天,實在是被勒得透不出氣,加上身上穿的那種襖裙還算厚實,又寬大,gān脆就沒穿了。現在換上顯身材的旗袍,落地鏡中看見自己胸前就像放鬆彈簧似的鼓凸了出來,因為面料柔軟的關係,甚至凸點了,很是扎眼。
我有點猶豫,在更衣室磨蹭了一會,外面的樓少白大概等得有些不耐煩,竟然撩開了門帘探頭進來,有些不快道:「磨磨蹭蹭你gān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