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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24:50 作者: 清歌一片
一瞬間,我恍惚以為自己仿佛看到了復古時裝秀上的T台男模。
我還在看著,樓少白已經到了我的面前,隨手就把原本搭在他臂上的外套朝我拋了過來。我一時沒反應,外套撞到了我的身上,順著旗袍下滑,落到了我的腳下。
他好像有些意外,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我一下,鴉黑的眉頭是微微皺著的。
我這才明白過來。雖然有點不qíng願,只是一想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對我還有極大的利用價值,終於還是彎下腰,揀起了他的外套,抖了下。
「到車上等我,等下去你家。」
他簡短地說了一聲,就沒再理我,自己蹬蹬蹬上樓去了。
我朝他背影腹誹了下,把外套遞給福媽,自己朝外去了。
門口停了輛嶄新的黑色德國倫士汽車,光可鑑人。年輕的警衛見我走來,朝我敬了個禮,打開後車門,我坐了進去,沒一會,就看見樓少白也出來了。他並沒用司機,自己坐到了駕駛位上。
汽車平穩地駛著,我看向了玻璃窗外。
一百年前的凌陽,我找不到半分熟悉的往日景象。大街上,衣衫襤褸的孩子或背著香菸架子朝人兜售,或拎著板凳擦皮鞋,報童滿街跑動,挑著簡陋擔子吆喝的小販,各色打扮的路人在來來往往。我仿佛墜入了一幅活動著的老舊褪色的世qíng風俗畫。而遠處幾座花園洋房的鑄鐵黑色鐵柵欄外,探出牆的鳶尾花和鈴鐺果卻生得正漫,奼紫嫣紅一片,望去如在夢裡的雲端。
我微微嘆了口氣,收回了目光朝前望去,這才發覺樓少白正透過前視鏡在看著我。為了應景,我知道自己應該朝他笑一下,最好是帶了嬌羞的那種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實在笑不出來,當沒看見。
他大概覺得有些無趣,雖然看不見他正臉,但我仍能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快。
我一下又有些後悔了。不就是笑一下嗎,又不會少塊ròu,何必多事惹他不快?
路上人漸漸少了,車速一下加快。我正有些患得患失,車子突然猛地向右一拐打了個旋,我猝不及防,半個身子被甩著撞到了前排椅背上,極其láng狽。
「樓少白,你gān什麼?」
我坐直了身子,定了下心神,有些惱火地責問。
「躥出條狗,我不忍心碾死它。」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回頭看了下,見確實有條大huáng狗正悠閒地在路中間dàng著,無奈回頭,卻正看見他在鏡中朝我呲牙一笑。
他現在心qíng好像不錯。
我悻悻作罷,往邊上挪了下身子,確保前視鏡中再也不會與他目光相遇,心中冷笑了下。
昨夜那個呼喚走他的女人想必叫他十分快活,應該是老相好了,否則不會連衣物都存那裡。
池家很快就到了,門開著,遠遠就看見有人在門口張望,看打扮是門房。看見汽車過來,那人飛快地朝里跑了進去,很快,我就看見我的哥哥池孝林出現了。
樓少白停了車下去,我正要自己下車,他竟然已經過來幫我打開車門,仿佛一個紳士般地扶我下車,臉上掛著笑容。
我心裡再次冷笑了下。
這個人,裝的本事倒真不錯。
他既然願意給池家人面子,我自然沒理由不配合。於是我把手伸進他的臂膀,挽住他隨了他的腳步朝大門走去。不知qíng的人若是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我和他是對璧人。
池孝林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他兩人寒暄了幾句,引了我們進去。
池老爺戴了頂紫緞瓜皮小帽,拄著前天打過我的龍頭拐杖站在二門前迎接,看見樓少白過來,笑道:「女婿來啦?人來就好,一大早地叫人送這麼多禮過來做什麼,太見外了。」
樓少白哈哈了起來:「景秋這樣賢良貞德的女子,如今實在少見。岳丈把掌上明珠許配了樓某,樓某萬分感激。區區薄禮,只怕岳丈看不上眼。」
他說「賢良貞德」的時候,語氣有些加重,我注意到池老爺和邊上的池孝林臉色微微一變,只是很快就消隱了去,打著哈哈轉身在前領路。
這幾個人,明明各自心懷叵測,揣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表面卻這樣一團和氣。我不想看他們演戲,等入了廳堂,就找了個藉口回了池小姐從前的閨房。池母仿佛已經過世,池小姐的嫂子過來陪我說話,有些皮笑ròu不笑的樣子。我正有些無聊,見池孝林過來,說樓少白要走了。
我鬆了口氣,急忙出去。池孝林走在我身側,看起來有些高興,壓低了聲說道:「小妹,看來你和樓少白處得不錯。別忘了大哥的話,儘量從他嘴裡探消息,還要盯牢他,有什麼異常舉動的話,立刻報給我。等事成了,爹和大哥絕不會虧待了你。」
我嗯了一聲。
被送出池家大門,再次坐上了車。樓少白把車鑰匙cha-進鎖孔,突然停了下來,冒出一句:「你就不問下我昨晚去哪裡了?」
我抬眼看去,見他回頭正看著我,眉眼裡帶了絲調侃之意。
「應該是個女人吧,電話里模模糊糊聽到了聲音。」
我隨口說道。
我的回答大概讓他有些驚訝,他英挺的眉頭微微挑起。
我朝他真誠地笑了下:「你剛才不是在池老爺面前贊我賢良貞德嗎?貞德我不敢當,賢良自問還能做到。你也算有頭有臉的人,不管她是姐姐還是妹妹,既然跟了你,這樣落在外面總不成樣子。你把她接回來吧,我也好有個伴。」
我這麼說,確實是出於真心。清朝雖然早已經覆滅了,現在是民國乙丑年(1925年),但有錢有勢的男人納妾仍是天經地義。反正這個樓家對我而言不過是暫居之所,小洋樓里多個妖嬈的女人占去他的夜晚,也省了我愁著怎麼去應付他。
樓少白沒說話,盯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抿緊,車裡的氣氛一下凝重了起來。
他突然回頭,扭動鑰匙一踩油門,車子轟地滑了出去,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開了段路,我發覺不對,這不是回去的路。
「現在要去哪?」
車子駛上了條寬闊的大路,兩邊種滿了法國梧桐,我忍不住,終於開口問道。
「不關你的事。」
他簡短應了聲,這回連眼風都沒掃向我。
我討了個沒趣,閉上了嘴。
《霓裳鐵衣》清歌一片ˇ第六章ˇ最新更新:2011-12-2217:43:18
車子開出梧桐道,又沿著民居繞了幾圈,終於停了下來,我從車窗里望出去,看見一座教堂。
在我那個時代的凌陽城北,有一座名為天水堂的教堂。據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文-革時被摧毀,後來又重新修建起來。不知道這是不是天水堂的前身。伸出頭去望了下,教堂尖頂之上的紅色十字架下,果然是天水堂三個字。雖然建築不大,遠比不上百年後的那個天水堂,但是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驀然發現這麼一個可以讓我找到幾分往日舊影的地方,我還是十分激動。
樓少白下了車,往教堂大門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了腳步,回到了我的身邊,在外敲了下玻璃。
我搖下車窗。
「我進去有事,你坐這裡等我,不要亂跑。」
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凝重,簡潔地吩咐,不,應該說是命令我一聲後,一隻手□褲兜里,朝著大門而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堂的雙扇門之後,我在車上坐了一會,終於還是忍不住下車,站在教堂的門口,抬頭仰視著拱形的尖頂。
從前的大學年代,幾乎每年的聖誕節,我都會和很多同學一起來到這裡,擠在人群中聽教堂里台上唱詩班和著鐘聲發出的天籟般的歌聲。那時的每一張年輕臉龐上,看到的都是發自心底的歡笑和肆無忌憚的年少輕狂。
教堂的圍牆上爬滿了青蘿荔薜,中間點綴了或白或huáng的小花。一陣風過,藤葉沙沙作響。我沿著圍牆慢慢地走動,努力想尋出舊日的模樣。繞到教堂的後門的時候,我聽到了一陣說話聲,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約翰神父,你手拿十架,身穿聖衣,只是背後在做什麼勾當,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是什麼人,你想必也知道,再裝的話,用不了明天,你就會因為走私文物的罪名被抓起來,到時候,可就沒這麼舒服了……」
是樓少白的聲音。但是叫我驚訝的是,他說的居然是英文。
樓少白言行舉止在這個年代算是立於cháo頭,包括他偶爾聳肩的動作。我以為他只是為了時髦,特意效仿為之,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還能說這麼流利的英語。
我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輕手輕腳地朝著聲音方向潛了過去,躲在一道矮牆後,稍稍探出了頭去。
教堂的後門開了半扇,從我的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見樓少白的側影,他的對面是個穿了黑色袍服的男人,年約四十多歲,臉孔削瘦,金髮碧眼,看起來像是英國人。
約翰的臉色明顯有些難看起來,眼睛骨碌碌亂轉,勉qiáng笑道:「樓先生,我知道你的厲害,但是我真的是被上帝派來引領迷途羔羊的神的使者。你說的那些,我全不知道,更不認識什麼通地七……」
剛才我只是有些驚訝,現在聽到通地七這三個音節,我才真正大吃一驚,心一下怦怦跳了起來。
當初那個張三說樓少白是在我的祖先通地七的帶領下進入地宮的,我原本以為他和通地七現在應該認識了。現在看來,仿佛他也還在尋找通地七,而這個名叫約翰的神父就是其中的關鍵。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
樓少白呵呵笑了起來,手cha-進腰間,等伸出手來,手上已是多了把槍,烏dòngdòng的槍口抵在了約翰的眉心。
「你不認識通地七,那對我就毫無用處。現在你就會因為你偷盜文物出境的罪行而受到應有的懲罰。希望你到了天堂再好好想想,到底認不認識這個人,想到了再來告訴我……」
他的語氣很是輕鬆,仿佛在和老友開玩笑,整個人卻散發出了一絲yīn涼之意,連我都有些毛骨悚然。
我睜大了眼,看著他的大拇指慢慢撳下保險栓……
汗水從約翰的額頭滾了下來。
「好吧,樓先生,我承認我剛才撒謊了。」
他急忙往後退了一步,避開槍口,攤開了雙手:「我是和通地七做過幾次生意,但他很狡猾,來去無蹤,我並不知道他住哪裡。」
「我知道你們近期會有一筆jiāo易,什麼日子?」
樓少白收起了槍,慢慢問道。
「見鬼了!連這你都知道!」約翰詛咒了一句,無奈說道,「我們約好,這個月的十五,還有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