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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17:45 作者: 青茜
其實,公主的公婆一直忐忑。國朝禮制,駙馬尚公主,公主無需向公婆行禮,然而慧嫻攛掇了朝中大儒,愣是將人倫禮儀搬出來,一定要讓純安長公主給公婆行禮。
這麼明顯地收買國朝大儒,又這麼明顯地寒磣聖人且寵信張家的做法讓鄖國公和夫人非常不安。
那日鄖國公夫婦二人坐在高堂上,擔驚受怕,要攔住行禮的純安,可純安並沒表現出不滿,老老實實行了禮。且日後也沒有為難公婆,反而拿出在宮裡和太后相處的樣子來,常常陪著舅姑煎茶,還格外有興趣地和舅姑學起針線活來,她說這個有意思極了,最能打發時間。
張苒聽慧嫻大長公主吩咐,要常常進宮去,去看看那娘倆是不是又在琢磨著什麼。他只說純安清心寡欲,成婚後不願總進宮。他裝傻充愣和慧嫻大長公主撒了謊,只因不想叫純安為難,一邊是夫家,一邊是娘家,尤其是,他對她的干政也頗為不滿。
何況,誰與誰親,他分得清楚,該忠於何人,他也清楚。他的妻子才是他最該親近的人,他妻子的兄長,才是他最該忠於的人。
純安閒來無事,喜歡撐著頭看遠處。這金匱玉籠之外的寸土都離她無比遙遠,即便只有毫釐,於她來說,也是千里。她離那個他,越來越遠了。
張苒向常常見她如此,他走近了,她也察覺不到。因為喜愛,所以想時刻看見,可見到她時,她總是那副安靜又又有寂寥的樣子,於是就想捉弄她,可又怕她惱。
那次他沒忍住,立在她身旁,伸手蒙住她的眼。如他所料,她驚了一跳,反應過來時不是氣憤,而是展現了充滿懼怕的眼神。
他忽然後悔了這次捉弄她的舉動,因為知道她為何懼怕,因為知道她懼怕慧嫻大長公主,斷定了他在她面前是慧嫻大長公主的眼睛。
他咽下一口窩囊氣,端正行禮,只希望禮數周全讓她稍微安心,而不是急於和這位尊貴的長公主解釋他不是別人的眼睛。
「臣冒昧了。」
純安怔忡片刻,又猶豫了一瞬,終是抬手,拉著他一起坐,然後又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倏地縮回手,卻被他更加迅速地捉住了。一位美麗的人,溫婉賢淑,深深刻在了張苒心頭。
他將她的手放在她小腹上,他說,她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她似乎對什麼也不上心,連月事推遲著沒來都沒往心裡去。她的乳母趁她睡覺時請了醫者,之後又去見了駙馬,告知他,長公主有了身孕,懇請他多加體貼。
純安眼神複雜,卻唯獨沒有喜悅。她知道,她這輩子都是顆棋子,以致她不能像平常女人在得知有身孕時而歡樂,但又怕自己對他過分冷淡,讓姑姑知道了而去為難母親和聖人,悶了半晌才平淡地說了句:「我們有孩子了。」
純安總是無悲無喜,發呆的時候居多。如今她在孕期,張苒也不知拿什麼討她歡心,只能大喇喇問,是不是他哪裡做得不夠好,惹她不開心了,若真如此,真是他的罪過。
純安內心懺悔,嫁為人婦,卻總想著旁人,以致累人夫自責,有罪過的是她啊。她已經有了身孕,實在不能再痴心妄想與那個人有怎樣的結果了,若是叫姑姑知道了,那個人會死掉的吧。
就這樣活著吧。
想著想著,她有了欣喜,她開始期盼孩子的降生,有了孩子,她就不會那麼無聊了。
張苒沒話找話說:「公主想吃什麼?臣叫人去準備。」
純安端詳著他,朱唇輕啟,問道:「聽聞駙馬在衙屬公廚做過櫻桃畢羅,且口味甚佳,是真的嗎?」
然後張苒開心得仿佛吃了蜜,她知道了他的事,於是像是要炫耀一樣,當下捲袖子就要去給她做。可純安拉住他:「現在是秋季,哪裡還有什麼櫻桃?我只是問問而已。」
張苒大喜後又大悲,那張俊朗的臉像塌了一樣,純安卻掩嘴笑了,又給他輕輕擼下袖管,卻見袖管縫合的地方開了線,袖口還有或許因摩擦生出的小洞。鄖國公府,簪纓世家,又有大長公主的一力提拔與重用,他竟這般節儉。
平常人家怎麼說的來著?男人邋遢,是女人不管他吧!
她確實沒管過他!
張苒得知她有了身孕,喜出望外,一時激動,想告訴她,但她近來貪睡,便不知道這個空閒時間怎麼辦了,就去騎射,回來時路過一棵胡枝子樹不小心被颳了口子,因為太過興奮,他見她之前忘了換……真是丟臉。
當他意識到她的怔忡時,慌裡慌張起來:「臣失儀了,臣這就去換衣服。」
純安讓他等等,起身去笸籮里取了針線:「我給你補兩針。」怕他不信她會做這事,又補充道,「我最近的針線有進步。」
張苒受寵若驚。依言伸著胳膊,卻仿佛石化一樣,連呼吸都是小聲的,生怕吵到她。她低著頭,一針一針來回穿插,張苒只能歪著臉才能見到她的容貌,卻只剩兩條彎彎的眉毛和一座高聳的鼻峰。
直到他開線的口子已經被一條小蜈蚣附上,純安才俯首湊近他的袖口,用牙咬斷了線。張苒的手因為她咬斷線時的小小震動而觸碰到她的臉。
他情不自禁了,趁她抬頭之際,他俯身,精心設計了一個偶然的吻,落在了她額頭上。
純安眉頭微蹙,張苒卻不再說什麼「臣失禮了」的廢話,又趁熱打鐵地給了她一個吻,還膽大包天地向她灌輸了這本就是夫妻之間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