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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17:45 作者: 青茜
其時朝霞徐徐散去,青天中送來一股風。思夏袍擺不停翻卷,又聽得寺中鳴鐘,只覺胸中激盪,萬丈愁索被震去了一半。
思夏放眼望去,寺中殿宇樓閣,廊榭佛塔雄渾莊嚴,不由自主地和過往僧人一樣,雙手合十。
寺中屹立舍利塔,蔚為壯觀。過往遊人低聲說著寺塔結構奇特,在塔側以石扣擊,塔上會發出類似蛤|蟆的叫音。思夏好奇,也握石上前去扣,果真有清脆悅耳的「咯哇咯哇」的叫聲。
從記事起,阿爺帶她去過太原郊外看青山望飛雁,之後也就張思遠帶她到輞川擊鞠,還有就是帶她去灞橋或是驪山。
離開長安之前,張思遠在大慈恩寺給她求了平安符。此時此刻,她在普救寺給他求了平安符,但願這段時日他的手能好起來,京城的那些人不會找他麻煩。
平安符裝入繡著蓮花的布袋之中,思夏也沒帶走,而是求了寺中高僧,留在此地。
雖知張思遠不讓她隨意出門是為她好,可她囿於方寸之地會錯過數萬景色。如今她在普救寺也有了記憶,這難得的暢然令她一掃低沉。
他不能陪她,就當是她有記憶的地方,他也來過了吧。
從普救寺下來已是午後,依著那個醫生所言,向西行數里,便至蒲津橋,兩岸有鐵牛四尊,維護著河橋。牛下有柱連腹,入地丈余。牛旁各有一鐵人,並有鐵山四座,前後柱三十六根。聽聞這裡的人治鹽冶鐵等技術高超,今日見鐵牛技藝,思夏便已心生敬佩。
思夏罷車步行,抬頭望去,有高閣縹緲於騰騰海天之中,飛閣似鴻欲上青天。方才已見黃河水,如今再見顴雀樓,竟是有些失神。
小小的她,也能親眼看到那些才子文人描繪過的景象。她心中微微歡喜,拉上寶繪行至河邊,又拾級而上。沒走幾步,身上已出了薄汗,她二人出行皆是男裝,根本沒帶什麼帕子,這會只能抬手往額上一抹。出門在外,難免草率,思夏的唇畔不由划過的笑。
老半天才登上了樓。這上面儘是遊客,還有提筆賦詩之人,圍觀老小不知看懂沒看懂,總之那個青衫團領之人寫一句,就會贏得一陣近乎呆傻的掌聲。
思夏最煩那些詩詞歌賦之類的東西,索性不去理會,而是倚欄遙望遠方。
煙波浩渺之中可見幾點小舟在上面漂浮,竟多了幾分仙氣,再遠處,似有霓虹架在水波之上。
俯瞰樓下,恰有波濤不住地衝上州渚,激起層層似珍珠一般的水花,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又先後滌盪而去。這汾河水隨風生浪,或攜數人興奮、或帶數人愁悲,激盪地向東奔去。
思夏的心也有了幾分豪邁,這景色,就當他也看到了吧。下樓到水邊尋了塊碎石,朝其中一個隨從要了匕首,刻上了她和張思遠的名字。
小心揣起來,待回去後送給他。
思夏也是挺有想法的,張思遠給她金玉,她要給他破石頭。
眼瞅著到了中飯時間,一行人才離開此地,吃過膳食後,幾人這才向太原而去。
從長安出來,接二連三趕上大雨,今日剛出了蒲州便又有驟雨急下。走了半日,思夏似乎又有生病之勢,大約是水土不服,寶繪和車夫也是一副倦容,那兩個身強體健的隨從也被這鬼天氣搞得心情壓抑。
雖是想儘快把這事辦完,然而這麼急著趕路,思夏再病了不划算,眾人只好又在邸店住了兩日。
待他們至晉陽城外時,已離開長安二十幾日了。
這日是個晴天,卻沉悶異常,未至午時,天空驟起雲糰子,似是孕育著一場急雨。
思夏在車廂里感受到黑暗,撩開車簾一看,天陰得嚇人。
孫七和韓三擔心思夏又病了,忙去催車夫,趕在雨前進城去,找個邸店避雨。
雷聲隆隆,天邊火閃子直下,思夏和寶繪在車中本就被顛了個七葷八素,此刻更是嚇了一抖。
雨點子已經落下來了,孫七和韓三沒披蓑衣,衣衫濕了個徹底,趕到城門時,將思夏的過所遞給守城人,待人查檢過後才狼狽地進了城。
可是路過數家邸店詢問客房時皆被告知「雨天不便行走,人員已滿,客到別家去看看吧」。
思夏和寶繪能擠在車中避雨,那三個男子只能在屋檐下避雨,馬更慘,直接露在了雨中。
也不能讓馬病了,否則思夏和寶繪就苦了。她倆為減輕馬的負重,跳下車來,擎傘前行。
孫七和韓三隻能像乞討的要飯花子似的去沿街扣門,請人家給他們一間屋子避雨。
不是沒人應聲就是被人隔著門大喊「滾蛋」。
思夏無奈地搖搖頭,這裡的民風竟這般彪悍!
天下到底是有好人的。
青色袍擺被雨水打濕,他擎著油紙傘不慌不忙地踏著風雨走來,身後跟著的人連忙上前去催門:「快開門,縣丞回來了。」
這位被稱為縣丞的官兒被傘沿遮住了眉眼,卻伸手朝思夏做了個請姿。
思夏愣怔。這……找到晉陽縣丞家裡來了?才剛懷疑晉陽的民風,一轉眼,這晉陽縣城的二把手就過來相邀了?
她還沒納過悶來,青色袍子的眉眼露出來,思夏眉心陡然一跳,驚喜交加道:「晁先生?!」
她怎麼忘了,晁毅去歲制舉登第後便到晉陽任縣丞了。
傘下人端然而立,傘外風雨瀟瀟,傘下風雨歇歇,將那挺拔的身姿襯得愈發獨特。思夏恍惚中覺得,數以萬計的雨點驟然升起,將他包得密不透風,似是能駕雲能揮風的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