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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17:45 作者: 青茜
那個黑寂寂的夜,混著血腥氣,將他的體面沖刷地蕩然無存,他當時在想,怎麼還不暈過去?也不知是疼懵了還是疼傻了,他聽到思夏在叫他,於是急於尋找那獨一無二的慰藉,就睜著眼扛到斷了指。
左臂搭在她肩上,思夏一僵。
「怎麼了?」
「……昨晚上沒睡好,脖子扭了。」
張思遠並不相信,思夏搖頭:「沒事。」
她一搖頭,他就更不信了:「你一會說脖子扭了,一會又搖頭輕鬆,讓我信哪句話?轉過去,我看看。」
「沒事,真沒事。」
「你存心讓我著急!」
思夏一嘟嘴,臉朝向里側,微微垂首,幾根碎發上移,露出一節白皙的脖頸。張思遠往下扯了扯她衣領,卻見一條青紫小蛇覆在如雪肌膚上,周圍紅腫一片,上頭滑膩膩的似是塗了藥,當即心口狂跳,沉厚的聲音像被刀劈了:「怎麼傷的?」
思夏揪了揪衣服,轉過身來,依舊搖頭:「是我說話無禮,惹惱了端王府的長史。」
「聽端王說你去了她府上,我當時又氣又急。今日看這傷……這位置再往上,你還有命在?」他心疼得不行,語氣卻帶了埋怨,「我讓你走,你為何不走?」
思夏滿是委屈:「平日裡阿兄從不虧待我,阿兄被人帶去大理寺,我又怎麼能走?」
張思遠一把攬她入懷,老半晌才問:「你怎麼做到的?」
「我用家父的兩冊手抄書去求端王賞臉面,可惜啊,張鄖公不值錢,端王不收,還是我好說歹說,他才收了一冊。」說完,她咯咯笑起來了。
張思遠先是無語,後是疑惑地問:「令尊和端王熟識,怎沒聽你說過?」
「人家是親王,我拿到嘴邊說,像是炫耀似的,還會給家父丟臉。再者說,興許人家貴人多忘事,根本不記得家父是誰了。哦,還有啊有,我在這裡住著,嘴上卻念叨著端王,阿兄心裡怎麼想?」看他臉色變得難看,她忙道,「這次是沒法子了,硬著頭皮去求,還好端王熱心腸。」
「你是算準了他為太子一事心焦才去的吧?」
「我還怕他順勢拿阿兄頂包呢。」思夏噘著嘴,抬手指了指後頸,「就是因為算不准,說話沒遮攔,這才挨了一記。」
「原本還想多謝他,他府上長史將你傷成這樣,也省去了謝他這樁麻煩事。」
「不行不行。」思夏鄭重其事地道,「論起來,端王可是阿兄的舅舅,這舅舅沒白叫,果真救了阿兄,得謝。」
張思遠被她此話逗樂了:「好吧,不過得等養好了傷才能去。」
思夏「嗯」了一聲,又心疼起來:「十指連心,一定疼壞了吧?」
「沒那麼痛了。」張思遠道。等辦了恆王,再滅了中書令,摧毀了漢王,再痛都不會覺著痛了!
此刻,恆王正攥著前大理寺卿李懷仁派人送來的生辰八字咬牙切齒。
那是李懷仁女兒的生辰八字。
恆王算計人時竟忘了他隨口說過的話。他不過是想讓李懷仁真心為他做事,這才試探性地說了一句話,當時李懷仁也只是一笑而過。如果不是罪荑三族的事,恐怕李懷仁不會有心將女兒嫁給他做側妃。
恆王當初是玩笑之語,如今更不想要一個罪臣之女做側妃。
奈何,李懷仁捏了他的短處。
難怪李懷仁會將罪名全部擔下,原來是想保他女兒一命。然而,納了李氏女為側妃,這不是受天以柄嗎?
崔適也蹙眉,略一思忖,叉手行了個禮:「二大王,依臣看,先買通大理寺上下,將那位小娘子帶出來。臣這兩日去幾個李姓官員家中挑揀畫像,那群人巴不得與二大王沾親帶故。二大王看上哪個收入府中,再將這話遞去大理寺獄李懷仁耳中。」
「要是這麼容易,我就不發愁了。」恆王頭疼地道,「李懷仁為何還不死!」
「那二大王就多納兩位李姓女郎,左右玄都觀里有二大王的人,且李懷仁認下了罪,玄都觀也去了疑,叫他們給個祛災的話。」
恆王將那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紙揉皺了,咬牙切齒道:「只能如此了。」
恆王府內的動向楊璋不知,但凡何人出府再進府,楊璋一清二楚,難不成知道即將大禍臨頭而去求神問卜了?
楊璋把事摸清了,已是五日後了,將這信送到鄖國公府。紺青捧著信,推開了張思遠書房的門。
思夏立馬推開欺近她的張思遠,趕緊坐正了身子。
張思遠懊惱地沖紺青道:「越來越沒規矩了,進門也不招呼一聲。」
紺青施了個禮:「阿郎恕罪。」
「什麼事?」
「楊公送來了恆王府的動向。」
張思遠揮手示意她退下。
思夏將信展開,二人看罷,張思遠滿臉儘是嫌惡:「我就說那大理寺卿怎會如此痛快地認了罪,竟是要救他女兒一命。」
如果不是有斷指之痛,如果不是險些被毒殺,如果不是太子被冤死,張思遠真沒想過要辦了恆王。
當然,他不怪恆王用這下作手段。這江山,本就是他周家的。
春日曖曖,是無數詩人冥思苦想才能凝練出十幾個字的形容;遠山蒼蒼,是無數畫匠洗黑池水才能調出來的顏色。
誰不愛這種景色呢?
上位者或是成功或是失敗,皆讓臣民堆積累累白骨,成,累累白骨高築成七寶樓台,敗,累累白骨碎成後人茶餘飯後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