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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17:45 作者: 青茜
然而,他覺著不大對勁兒。怎麼張鄖公說的不太像小事?
皇帝用手敲著御案,目光像一張密網一樣罩在了底下伏跪之人身上,漸漸收緊,幾乎將他兜了起來。
王歡看著皇帝這一番動作,琢磨著琢磨,竟有點兒懵了。
「這件事朕應你。」皇帝道,「你先回去吧。」
張思遠鬆了口氣,又頌了兩句叩謝天恩的話,便從地上爬起來。還沒退出殿,卻又聞皇帝叫他。
他再次看向那高高在上之人時,那張輕飄飄的紙已自御案上劃下,緊接著略帶責備又有些憐愛的語氣:「朕短你吃短你喝了,拿張破紙來堵朕的眼睛?拿回去!」
張思遠依言將紙撿起來,聽頭頂上問話:「太子病了,你知不知道?」
張思遠打了個突,誠然道:「臣知道。」
「你去看看吧。」
他確實是想去,然而現在他改主意了,既然聖人答應了他要過問漢王的事,他就不著急去探望太子了,剛給漢王挖了個坑,他此時避嫌要緊。便道:「殿下既在養病,臣便不宜打擾。」
皇帝點了個頭:「也是。如此,你便回吧!」
待那一抹身影消失到大殿之中,皇帝抬手拂落了御案上一摞奏摺。王歡只當是他是在生張思遠那張紙的氣,忙給他拍背,又寬慰道:「宅家,那張鄖公不是職官,就算是給宅家上摺子,大約也不大熟悉怎麼來寫。宅家千萬別生氣。」
皇帝冷「哼」一聲:「你沒聽見他那柔順之下不吐不快的夾槍帶棒?不僅如此,還是滴水不漏!」
王歡尷尬。
皇帝厚重的掌心緊緊按在御案之上:「說什麼請罪,說什麼請朕示下,這幾年見他的次數少,竟不知他的臉皮這樣厚了!」
王歡痛心疾首地看著皇帝。
這時皇帝吩咐道:「取晉元帝《安軍貼》來。」
王歡立馬動作,進內殿取出,恭敬地捧到皇帝跟前,不等皇帝吩咐便迅速鋪水研墨,片刻後,見皇帝執筆於白麻紙上描摹了一遍:安軍未報平和之,如何深可為事也。
皇帝於翰墨上頗有造詣,硃筆所書《安軍貼》與司馬睿真跡無二。往日王歡一定會頌揚兩句,偏今日看皇帝面色不渝,忙將拱到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
皇帝又召了敕使進來,那敕使一進殿便跪地聽令。
「卿持此物即刻出城,交於河東節度使手中。」
敕使拜下:「臣遵旨。」
王歡這個時候倒是敢說話了:「陛下能賜墨寶,所得之人該是三生有幸了。」
一封《安軍貼》,抵了他們索要的馬和藥,又厚此薄彼避免了河東與范陽聯手,值了。
隨後皇帝道:「速傳太醫令來!」
太醫令稍後便到,還以為是近來暑氣熾盛,加之皇帝是近來心思煩憂而害了病,結果進殿去看時,聖躬大安。
皇帝詢問了太子的情況,太醫令生怕皇帝怪罪,連連叩首,又不敢說實在無力治癒太子殿下的病,只道殿下需得慢慢調理。
皇帝捻了捻眉心,一股惆悵之氣自心口蔓延開來,一如即將跌入冰洞,一如即將跌入沸水之中。總之他就是鬱悶!
揮退太醫令之前,讓他取了張思遠延醫用藥的記檔,待太醫署的人將記檔送來時,他翻看了近些日子的情況,雙眼定在四月十六日的記檔上:胸悶氣短,頭暈噁心……昏迷一個時辰有餘。
之後,他將記檔合上,又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雖是暇時保養,然因歲月無情,那雙手依舊變得蒼老,因氣急而青筋暴露。他沉聲道:「叫漢王即刻來見朕,他若敢耽擱一分一毫,朕絕不輕饒!」
在軍情與東朝數日泥濘中,皇帝一連串的動作著實讓王歡心驚,思及四月二十一日之後的事,他有一絲顫慄。難怪羽林軍大將軍馮揚志會請皇帝賜婚。
此事之後,太子殿下是真的病了,然而有人提出了更易儲君的話,河東便起了戰事,不見太子轉好,河東和范陽的戰事便日日吃緊。
這樁樁件件均的始作俑者觸了皇帝逆鱗。
張思遠出宮時,恰是晚霞高掛,金光遍灑,紫宸殿上的琉璃瓦跳動著金粒子。他沒有感到熱,反而是格外的清爽,聖人金口玉言答應了他,那麼,便不會出爾反爾。
從朱雀門出來,上了自家馬車,看著思夏滿頭大汗,卻滿面笑容地道:「回去吃酥山吧!」
思夏卻忙問:「太子殿下怎麼樣了?」
「不大清楚。」他又一沉吟,「大約也沒什麼大事吧。」
思夏仔細想想他方才在小几上寫的東西,不去東宮倒也正常。又問:「那阿兄去了太后宮裡?」
張思遠兩手夾著那張紙:「紫宸殿面聖!」
鄖國公府的車馬向勝業坊緩緩而行,沿街聽到馬蹄聲急促,更有人大喝:「讓開!」
張思遠饒有興致地揭開帘子看去,視線中是幾匹快馬匆匆朝朱雀門而去。他嫌惡地摔下車簾,端起小几上的碗要喝水。
卻被思夏兩手壓住了:「這個碗,我喝過了。」剛給他倒了他沒喝,所以她就喝了。轉而又取了一個,提壺倒水,遞給他。
他卻不接。
思夏登時來了氣,卻不敢發作,只將那碗放回了小几上。
張思遠依舊不動彈。
思夏生怕他上火,催道:「阿兄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