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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17:45 作者: 青茜
張思遠一伸手,寶繪便適時把薑湯遞上前去。他看思夏的臉色難看,用手捂著口鼻躲避,登時笑了:「藥都喝得了,怎麼就適應不了這味道?」說著,將碗往她唇畔一送。
思夏扭了頭。
張思遠勸道:「快些喝了薑湯,發發汗,就好得快了。」
思夏看向他:「眼瞅著天都要黑了,讓我發汗,是不是今日不能出去看雪了?」
「明日推窗看雪也是一樣的,左右這裡離著終南山近。若真是真到跟前去,反而沒什麼意思了。」
連勸帶哄了得有兩刻鐘,思夏這才捏著鼻子把薑湯喝了。青瓷碗「當」的一聲砸在托盤上,她蹙著眉垂著頭擺著手,寶繪識趣地退了出去。
「今日在這裡,東西不齊全,沒有蜜餞。」張思遠又捏了塊點心,「先用此物壓一壓吧。」
思夏根本吃不進去。張思遠也不再勸,伸手扯了被子,將她裹住,只露出一張小臉來,趁人之危地在她額上敲了一記,居高臨下令道:「熱也不許揭開!」
思夏老大不情願地靠在了床頭,實在沒什麼意思,乾脆閉目養神。奈何是剛睡醒了,此時並不睏倦,眼皮下的眼珠子亂轉。鼻頭有幽靜得沉香氣傳來,思夏睜眼,額上已有手巾覆上,張思遠在給她拭汗。
手巾遮住大部分視線,映入眼帘的是他腰間的革帶。待手巾移開,露出那張幻夢似的面龐,難怪被許多小娘子惦記著,這皮相實在是誘人。
不過誘人的面上爬滿了擔憂,他的聲音揉進了更多溫和:「發發汗會好得快,免得嚴重了。否則下這麼大的雪,請醫者也不方便。」
說罷,床褥猛地下沉,他坐了下來,思夏連忙往床里側挪了挪。張思遠便跟近了。
思夏胳膊肘隔著厚實的被褥,曲肘拱他:「阿兄再近,會過病氣的。」
張思遠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隨即道:「坐不舒服,累著了也會生病。」說罷,往床頭上一靠。
思夏無語地又往裡挪了挪。
第九章
翌日晨起,思夏神清氣爽了。張思遠還是沒帶她外出看雪,就真的是推窗看看。二人爬上二樓,框中景色也是雅致,思夏並沒過多不滿情緒。
天已放晴,雲腳卻低,終南山的陰嶺幾乎浮上雲端,一蓬日光傾瀉下來,雪地上立馬積了一層碎金子,冬日雖多枯木,然山中有綠色,與宅子裡的紅梅相映,更加明艷。
午後思夏歇晌,張思遠則在房裡鎮了紙,耗了三個多時辰,終於繪完了一副《風雪圖》。
他的丹青是在宮裡啟蒙的。那時不過是圖熱鬧,和宮裡的皇子一起學識,免得高貴之人搞不來高雅之事。起初大家筆力不足,都是揮墨廢紙之舉,奈何張思遠稀里糊塗的畫卻得到了名家稱讚,只此一句,便激起了他學畫之心,誰不樂意讓人夸呢。
後來名家離世,正趕上駙馬沒了,張思遠實在是傷心,便找個轉移悲哀的事做,潛心臨摹前輩名作,揣摩名畫神韻氣質,又精心觀察事物,認真寫生。這幾年手上功夫提升,寥寥幾筆就氣韻橫生。
張思遠守孝時不能進宮,但凡到年節時,他也不會挑什麼奇珍異寶,而是繪一幅畫送去聖人的紫宸殿。
他渾身上下皆是皇帝所賜,就這繪畫的本事是他自己所有。他自己所悟之技,興許入不了皇帝的眼,但終歸是他心誠又僅此一份,不比那些奇珍異寶差。
大約是真的喜愛這東西,且不缺錢花,是以並不張揚,並不炫技,除了送去紫宸殿的畫,其餘的皆是小心翼翼收在他的畫室里,連家中也不會懸掛。
雖然不送旁人,雖然不瞎顯擺,但他對思夏的要求卻不低,讓她好好學學丹青。
張思遠總是督促思夏學識,習字是她情願的,讀書也還好,繪畫就是被迫的了。她斷無張思遠的造詣,既會畫又會想,還常常詩畫結合,意境深遠。她幾經反抗,實在不想動腦子了,便自討沒趣地要描摹他的畫。
今日思夏懶洋洋的,握筆都覺著是在上刑,張思遠靜靜看著,眉頭越皺越狠。
思夏覺察出身上被放了冷箭,抬頭看去,果然,他的目光中儘是失望。
「畫樹時的皴要少加水。」說著便捏起一根筆,舔墨後在旁的紙上又教了一遍。
思夏筆力不足,再加上知道他不滿意,是以更加緊張,訥訥地點了個頭,繼續畫,卻是連她自己都不滿意了。咬著唇也不敢說話,只是磨蹭。
張思遠只好握起她的手,在她的畫上又添了幾筆。
他的輕輕鬆鬆,是思夏遙望不可及的自我否定。只因為他總是不停地督促,思夏不敢說出「不是這塊料,不學了」的喪氣話。不過,好在她每次「受刑」過後,有了「抗揍」的進步,即使這進步很慢。
終於描摹完後,張思遠也鬆了口氣,指了幾處缺點,思夏也認真聽了,之後便喪著一張臉回了自己屋子。
旁人能做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她卻一樣都不行。不管是讀書、繪畫、棋藝、擊鞠還是喝酒,不管學什麼,思夏從來沒討到張思遠一句誇讚,充其量就是個半斤八兩的貨色。可就這樣,張思遠都沒有放棄她。
他總這樣沒完沒了地管著她,她就越發心情不好,什麼時候才能搬出去啊!
張思遠看到她愣愣地離去,心說是不是今日他又嚴厲了。轉念一想,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