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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17:45 作者: 青茜
打那之後,張思遠一直不敢再吃宮裡的膳食。此次去宮裡赴宴,他也不敢吃。
張思遠介懷當年之事,聖人知道他介懷當年之事,心有不悅,當場讓他離席不說,今日更是賜了冰菜讓他吃。
張思遠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是他實在不敢吃。當年吃了一次切膾,他病到了現在。起初病得嚴重,下床走路都費勁,時常嘔吐,更是瘦成了一把骨頭。長公主憂思難安,三十歲出頭便生了白髮,沒幾年便離他而去。
那是他心裡的痛。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沒與人提起過,也一直沒敢告訴長公主和思夏,其實那些藥很苦,味道很難聞,發病時很難受。他不想讓母親更加傷心,不想讓妹妹更加擔心。左右這「病」快好了,就這樣繼續瞞著吧。
可是因為這事的蔓延,思夏受了驚。
他沒想到以前總是哪裡安靜躲哪裡的小女娃,今日居然敢在天子使面前說出那些話來。能真心實意無所顧忌為他好的人,怕也就只有她了!
曾經為他遮風擋雨的樹盡數枯成了荒蕪之地,如今有一株嫩黃的芽兒冒頭,他的心中如同長成了茂盛的森林。
轉而看著那株嫩黃的芽兒,卻是在呆愣,他心下覺著好笑:「你別胡思亂想了,真的沒事。反倒是我要問你一件事,後日便是冬至了,去大慈恩寺的佛經可是抄好了?」
思夏「嗯」了一聲。
「這便好了。你平日管家勞累,耽誤了給令尊令堂供奉佛經就是我的罪過了。」
第七章
思夏雖有懶床的毛病,然而冬日前一晚守夜,翌日也會早早起來,將手抄的佛經裝好,準備出門去大慈恩寺。
思夏母葬長安,父葬太原。她被接到純安公主府時是一身素衣,什麼也不懂。還是純安長公主讓人給她爺娘在大慈恩寺里供奉了牌位。如此一來,方便她前去祭拜兩親。
思夏早成孤女,但因長公主呵護,這麼多年,早已接受了無父無母的現實。而張思遠不同,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郎君,張苒卒時他在宮裡養病,沒能為父送終而抱憾終身,原想養好病孝敬母親,卻不想長公主長期憂思,竟也早早撒手人寰。
他能做的除了吃藥還是吃藥。
每到這種掃墓祭拜的時節,思夏便會看著張思遠眼中暗淡無光,整個人也形容枯槁。往年都是張思遠先到鄖國公府祠堂上香,隨後再陪著思夏去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位於萬年縣晉昌坊內。車子從勝業坊出來向南碌碌而行,能聽到街上的喧鬧聲,思夏挑簾而望,食鋪、邸店、珠寶鋪前不似平日人多,卻依舊是車水馬龍之像。
待車子停穩當了,思夏下車,整頓衣裳。身後寶繪手捧紅色雲文錦包裹,正是她親手所抄的佛經。
大慈恩寺占晉昌坊半坊之地,重樓復殿,恢宏壯觀。思夏一入法門,踏著青石行走,抬頭可見寺中松柏參天,亦能聞誦經之聲。慈恩寺塔崢嶸聳天,其內供奉佛像、舍利和經文。國朝進士及第,有在慈恩塔下題名之佳事。
思夏遇僧,雙手合十,恭敬行禮。
登上高台,可見爐中香菸繚繞,其後雕甍舒展,是大雄寶殿。大殿正中供奉釋迦牟尼佛,佛像眉如新月,眼似青蓮,端坐菩提樹下的蓮花寶座上,左右隨侍迦葉、阿難二弟子。
思夏一路禮佛,其後與張思遠分開,與寶繪東行至鐘樓,其內供奉地藏王菩薩,四周亦有往生超度牌位。
她洗淨雙手,打開包裹,取出檀木香盒,數十卷硬黃紙是名貴的藏經紙,她一改往日所喜隸書,換上時下流行的小楷,恭恭敬敬抄寫四十二章經。此刻一一展開,供奉至寶相之前。
起身後,思夏復又行禮,寶繪隨著她三叩九拜之後,將她扶起。二人再回大雄寶殿前同張思遠和紺青回合。四人往回走,路過慈恩寺塔,思夏止步,不再前行。
張思遠撇頭看她,催道:「昨晚守夜,現在不累嗎?快回吧。」
思夏探著身子尋找,日光在她的側臉上鍍上一層金色。張思遠意識到她是在找自己的名字,忙上前去,領著他去看,當年曲江宴飲後,他在雁塔留了名。
「我人在這裡,還不夠你看的嗎?」
她羨慕他青春年紀就擁有了美名。那時他興奮,奔回家,和長公主說他中了,和思夏解釋什麼是進士。
他這種人,原本是能靠蔭封做官的,可他偏要去考什麼進士。在眾多科目中,進士科最難,每年能中進士的不過幾十人,常有數次考試不第者,他一舉中第,就是很厲害的意思。
思夏看著他,粲然笑問:「阿兄知道我方才和佛祖求什麼了嗎?」
張思遠笑容清淺:「向佛祖所求之事,豈能隨便說出來,會不靈驗的。」
思夏被他一訓,便攤手道:「阿兄就是想知道我也不告訴你呀!」
幾人出寺,喧囂即刻充斥於耳,車夫一揚鞭,轆轆之聲已起,待到東市外時,人已多了起來,車子行走其中會極慢。思夏與張思遠下車,寶繪紺青在他二人跟著。
長安城有東西二市,朱雀大街以東稱東市,以西稱西市。市內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聚於此,酒肆、鐵行、肉行、雕版印刷行等,又有雜戲、琵琶名手等。
東市有井字街,街兩旁店鋪毗連,商賈雲集,出售同類貨物的店鋪,排列在同一區域,形成行。東市的商業門類多達二百二十行。還有堆放商貨的邸店,林林總總中又有條理。除此之外,東市還有官府為調節糧價、物價而設的常平倉和平準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