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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7:08:00 作者: 君言淺止
    像是洪流中一根根深的木樁,考生撐傘朝校門口走,到宋詞身側自動避開分成兩撥,又在他身後聚成一片。

    他背對校門定在那,目光掃過面向自己走來的面孔。

    警戒線外留下守候的家長仍密如山海。

    警察走過來:「同學,想什麼呢?進考場啊。」

    宋詞恍然驚回神,有些失魂地點點頭。

    警戒線是楚河漢界,將息息相關的人群生生分作兩半。

    撐傘張望的父母們圍著那條細長柔軟的線,慣用微笑掩飾心中緊張,在孩子回頭看時高喊打氣。

    「加油,你是最棒的。」

    矮小的人註定會淹沒在穩固不動的撐傘人海。

    黑色雨衣帽檐寬大遮到鼻樑,水順著鼻翼越過唇瓣匯到唇珠,被抿進齒間。

    視線中高大身影緩慢轉過身去,淹沒進流動人海。

    藏在雨衣袖口的小手握緊了准考證,聲音啞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加油。」

    第51章

    4300多天, 十二年的學海徜徉,最後只用四門考試,耗時兩天, 得出一個數字。

    時間總在前行, 從不問趕路人意願。

    一個恍然,進度條就自作主張拉到終章。

    人,也要步入下一個階段。

    高考完沒幾天, 蘇爾的報告結果出了——子G內膜癌淋巴轉移。

    醫生坦白說, 用盡所能她也活不過一個月。

    蘇爾不想治,宋詞偷偷動用宋驥給的贍養費, 用最好的藥也只幫她續上幾天性命。

    人走那天是個大晴天。

    六月中的峒城很熱,正午陽光炙烤得院子裡的空氣扭曲遊蕩,樹卻是靜的, 沒有一絲風。

    麻雀躲在樹葉交疊下,嘰嘰喳喳又蹦又跳。

    蘇爾視線直勾勾落在枝丫間,本就瘦弱的人比枯枝還要孱弱。

    就像所有的人生末途, 她啞著嗓子, 一句一斷平淡地講了好多從前。

    說她怎麼和宋驥初遇見, 怎麼相識相戀,再到後來, 怎麼有的宋詞。

    宋詞就坐在床邊安靜的聽,房間卻陡然靜下來。

    他握緊枯瘦的手,深吸口氣,眼淚砸下來洇濕白床單。

    「後來呢?」他低聲呢喃。

    病房裡只聽見嗶的一聲長響, 走廊里腳步混雜談笑。

    忙碌的人突然閒下來,就像自懸崖邊墜海。

    苦悶淒涼不分青紅皂白全都湧進懷。

    鮮果匯的貨架空了,牌子前的射燈再沒亮過。

    入夜華燈初上, 峒西這條最繁華的街,遠看著像是缺了角。

    捲簾門半掩就足夠阻隔所有試探,門前路燈昏黃悄悄在門下探進一窄條光。

    屋內沒開燈,電腦屏幕藍色的光將人頹廢模樣映得清楚。

    宋詞高大身子佝僂著窩在椅子裡,一動不動,只一隻手搭在桌邊,拇指機械地按上撥打再按掛斷。

    手機放到最大音量,不用開免提也能聽個大概。

    陌生女聲禮貌動聽卻也冰涼。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對不起,您。」

    「對不起。」

    ……

    「對不起。」

    樓道里四樓的燈壞了,聽不見聲響。

    門洞生鏽的鐵門合嚴「咣當」一聲,腳步在樓道里迴蕩。

    「小區北門出去走路幾分鐘就是公交車站,六站就到省實驗。我這房子樓層不高南北通透,趕上中午陽光特別好……」

    介紹到此,戛然而止。

    「這……怎麼回事啊?」

    宋詞抬頭,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和房東撞上視線。

    房東蹙眉瞧著他嘆口氣,沒搭理,只招呼看房的男人上樓。

    宋詞便識趣地起身靠牆邊站,手肘衣褲擦上一層白灰。

    房東開門讓男人先進了門,邁步時回頭瞥眼宋詞,長吐口氣。

    「你也進來吧。」

    這天是2014年6月20日。

    宋詞高考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走進育才園小區1棟402室。

    屋內一切還是老樣子,只是莫名少了幾分生氣。

    茶几還在他上次來時推到的位置,沙發和茶几中間兩個坐墊緊挨著。

    宋詞走到茶几旁,俯身拾起上面雜亂堆放的草稿紙。

    他翻到最後一頁,整張紙只有左上角寫著個「解」字。

    唐詩歪頭撐著下巴淺笑的模樣,恍如昨日。

    「你說高考時大題我要是不會,就光寫個解字,老師會不會給我個同情分?」

    「列幾個相關的公式倒還有點可能。」

    「哎你就不能順著我說嗎?當是安慰我,說兩句謊話也行啊……」

    「我是看她乖巧懂事才肯租她自己住,結果到頭來給我留這麼個爛攤子。」

    宋詞恍然回神,循聲轉過身。

    房東也在茶几旁站定,她仔細瞧著眼前,這個頭髮蓬亂滿目紅血絲,嘴角紅裂的少年。

    廉價T恤下那顆著滿油鹽醬醋的老心,陡然顫了顫。

    「高考第一天凌晨兩、三點吧。」房東指著腳下,「樓下陳姨打電話給我,說我們家洗手間漏水,順著人家管道往下淌。那陣我就聯繫不到唐詩了。說來也夠倒霉的,要趕來才發現自己鑰匙丟了,大半夜找開鎖的來,還多花三百塊錢。」

    「孩子,不是阿姨不幫你,阿姨跟她也不熟啊。你們倆什麼關係,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得去找你倆都熟的人問,天天守在我這有什麼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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