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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51:23 作者: 無潰
有一日晴天大早,禾嗣將他那一屋子不知哪兒來的寶貝古籍拿出來曬。可等他剛將書鋪出來,卻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急著要出門一趟,便特地叮囑她看著院子。那日陽光實在好,她拖了只藤椅坐在屋檐下,午飯過後沒多久傳來一陣睏倦之意,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再睜眼時,已是雷天暴雨。
一院子的書被淋了個亂七八糟,化了墨,髒了紙。禾嗣回來看見一院子的狼藉,氣急敗壞之時也不過瞪她一眼,肚子生了兩天悶氣。
想起往事,宋姝唇角也染上兩分笑意。
她看著禾嗣,忽問:「法師可還記得那日曬書大雨?」
禾嗣垂眸:「記得,也不記得。」
「這是何意?」
禾嗣不說話了,抬頭看了宋姝一眼,目光很是溫柔,像是春日湖面春風拂過,碧波微盪,讓她覺得暖洋洋的。
「法師?」
「那日大雨,屋檐之下是貧道,也不是貧道,」禾嗣緩緩說,「這便是我的因果。」
他說話總是這樣高深莫測,宋姝聽了個大概,似乎是明白了。
上一世的禾嗣喚她「小姑娘」,這一世的法師卻只恭敬稱她「王妃」。
或許,眼前的禾嗣有著關於上一世的記憶,卻終究不是那個在小院裡與她雞飛狗跳度日的恩人。
心頭不由划過一絲悵然,臉上卻未顯。
她道:「法師若是得空,不若在這宮裡小住一段時間。」
禾嗣搖頭:「多謝王妃好意,貧道還有些未了之事,恐怕要辜負王妃好意了。」
這倒是像他。
宋姝這時忽想起,上輩子她不是沒有動過要賴在小院子裡過下去的念頭,只是禾嗣不能留她。
那晚上他帶著她在院子裡小酌了兩杯,然後開了口,要她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她把准了禾嗣的性子,平素里只要她撒撒嬌磨一磨他,禾嗣總會讓步。然而那晚,他卻異常堅決,她可以從他帶著兩分醉意的眼裡看出,他打定了主意要送她走。
起初她也懷疑過是不是自己真的討了他的厭,可回頭想想,似乎並非如此。
再後來,她便真的走了。
臨走前,央著他交了自己那三道符籙。
原本禾嗣只打算教她「養元符」和「傀儡符」的畫法,是她不知從哪兒看見了那道「乾坤轉命符」,當時便打定了主意要學。
或許,或許從那時開始,她心底的恨便有了眉目。
或許在第一眼看見那符的時候,她便想到了晏無咎,想到了有朝一日要將這符用在他身上。
她在等,等一個比「情愛」更加有說服力的緣由去殺他。
上輩子,晏泉的死給了她這個理由。
這輩子,晏無咎違逆倫常的聖旨也給了她理由。
一個正當的,正義的理由。
在這一瞬之間,她似乎窺見了自己心裡那些隱秘的想法,那些她連自己都要騙過的陰暗思緒。
宋姝被這突如其來的頓悟驚了一瞬。手中青瓷茶碗已經空了,她卻仍舊端著不放,薄如蟬翼的茶盞映出她手指陰影寒涼。
禾嗣看出她的異樣,溫聲喚他:「王妃?」
宋姝回神,笑了笑道:「想些有的沒的出了神,還望法師見諒。」
兩人在屋內又聊了一陣,直至將近凌晨之時,她有些睏倦地打了一個哈欠。
禾嗣臉上的笑意從見到她的一剎那便未曾消散過,體貼道:「夜色已深,王妃倦了,貧道便先行告辭。」
宋姝的確困頓,上下眼皮不住想要黏在一起,然好不容易才找到禾嗣,她亦不肯輕易放人離開,問道:「我之前尋遍天下都找不到法師蹤跡,不知法師如今家住在何處?」
模模糊糊中,禾嗣溫柔的聲音傳來:「因果緣分,若還有前緣,貧道與王妃自會再見……」
他話落,宋姝困意卻更加深沉,眼皮像是睜不開了似的。
雖是如此,她卻仍固執地強撐,迷糊嘟囔道:「什麼前緣?我是在問您現在住在何處,下回好來找您。」
耳邊傳來禾嗣兩聲笑意,卻似乎比剛才更加親昵熟絡一些。
他喃喃道:「王妃還是一如既往的固執。」
「什麼固執,我,我這是……」
話還未說完,那山呼海嘯般的睏倦之意侵襲而來,她再也抵擋不住,合眼倒在了桌子上。
第二日一大早,天邊朝陽透過窗欞灑下一束暖光,落在宋姝眼上。
她在一片晨光中醒來,面前卻早已不見禾嗣的蹤影,在桌子上側睡了一整晚的脖子僵直而酸痛。她捏了捏肩膀,換了梅落進來。
「法師去哪兒了?可是出宮了?」她問。
梅落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奴昨夜一直守在門外,未曾見到法師出門。」
聽了梅落的話,宋姝不由皺眉。
好不容易見到人,他倒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轉瞬又不見了蹤跡。
思及此,她望向桌面,看見那本《萬法符籙》仍舊好好地擺在桌子上。
她不由嘆了口氣:「總是這麼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幹嘛。」
梅落見她臉上失落表情分明,安慰道:「王妃莫要傷心,法師既是高人,行蹤難免飄忽不定,若是有緣自會再見。」
人都不見了蹤影,宋姝即使不舍,也沒奈何。在梅落的服侍下去湯泉沐雨更衣,將昨日滿身煙塵的藍裙換下,重換了一身黛青宮裝。回到寢殿,蘭幽呈上釵環珠花供她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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