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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51:23 作者: 無潰
無咎將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團衰壞腐敗的肉,在人性最陰暗處被虐打折磨,逐漸沉寂消亡。
他將自己指婚給晏泉,無論是否讓吳全手下留情,終究是抱著折辱她的目的。
若她不是重生而來,若她還未放下心底的執念,若她還對晏泉仇之入骨……她可以想像自己與晏泉被關在一處,在刻骨仇恨中與他深淵沉淪,最後變作一具心中只有怨氣和恨意的行屍走肉……
這便是無咎的賜婚的初心。
她緊了緊喉嚨,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裡染上了絲絲縷縷的暗色,紅唇緊抿,她忽然不想再說話了。
這副模樣落在無咎眼中,以為她是想起了幽山別苑中不如意之事。
他冷笑一聲:「看來雍王妃與皇叔並沒做成一對眷侶。」
「眷侶?這場婚事從頭到尾都由陛下一人造就,我們能不能做成眷侶,陛下一早不該心知肚明嗎?」
心中沉睡已久的憤怒漸漸甦醒,隨著一池溫熱的池水細細密密地滲進她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
她以為上輩子一紙黃符,二人同歸於盡,因果已了。
她以為,再次見面,她對無咎只是陌路。
然而卻並非如此。
洶湧澎湃的血流聲掠過她的頸側,奔過她的鬢邊,在那雙原本清亮的眼瞳中染上絲絲血色。直到這時她才明白,所謂放下,不過是場自欺欺人的謊話。
她仍在恨著無咎,只是那恨意埋得太深,她又太急於忘卻,於是故作瀟灑地視而不見,於是天真地以為它真的消失了。
這便是動了心的下場。
一旦摻和上心這種軟弱可欺的東西,便沒法再冷靜地算帳,便沒法再清楚地計較得失。
無咎眼睜睜的看著那絲絲縷縷的紅漫上宋姝的眼眶。他終於第一次在她那雙明媚如春的眼裡看見了如此觸目驚心的情緒。
他曾經最討厭她這雙眼,清澈眀烈的一眼便能看到底。即使這雙眼看向他的時候永遠都是笑意盈盈,永遠都是柔情似水,他仍是止不住的厭惡。
那是一雙未經世俗磨難的眼,那是一雙受盡萬千嬌寵的眼。那雙眼裡,永遠不見罪惡,永遠不見陰暗,永遠不見他拼命克制的暴虐和仇恨。
曾幾何時,他曾迫切的希望在宋姝那雙明媚如永春的眼裡染上陰霾。他要那雙眼裡盛滿悽惶無助,盛滿絕望恨意。
現在,他看見了。
現在,他後悔了。
宋姝眼裡的恨意太分明,太熱烈,像是熊熊烈焰,萬丈火光,刺痛了他的眼。
他在她靜默的憤怒下站立不安。
鳳眼微垂,他錯開了她灼灼目光,沉聲道:「既然在別苑住得不如意,便在宮裡好好呆著。」
話罷,他甚至忽然失去了再抬頭看她一眼的勇氣,急轉了身子便要往未央宮外走。
碧水藍天下,明黃錦袍發出獵獵聲響,晏無咎腳下生風,就像是一頭被獵人刀尖懾住的猛獸,倉惶外逃。
身後湯泉中的人,是他恨之入骨的仇敵,是他藏於心底的軟肋,是他不可言說的愛與恨,欲與,她是他的……同父妹妹。
這混亂的關係讓他的大腦近乎停轉,太陽穴突突生疼。烈日驕陽下,他逃也似的奔離了未央宮,奔離了她恨入骨髓的視線。
晏無咎離開之後,蘭竹菊三婢紛紛上前,卻被宋姝擺手揮退了。
「你們先下去,讓我自己靜靜待會兒。」她道。
蘭幽打了個手勢,一眾侍婢紛紛退下,只剩拂珠還站在角落裡靜靜守著她。
「拂珠,你也先去休息吧。我,腦子有點兒亂,想清醒一下。」
她聲音里透著一股迷茫疲累,聽得拂珠皺眉。
「姑娘……」拂珠張了張口,卻第一次發現自己沒有能勸她的話。
她從八歲起便跟在宋姝左右,親眼見過她情竇初開時的羞澀,知曉少女心意朦朧的彷徨,見證她年少愛慕痴狂,又目睹著她夢醒之時惶惶無措。
她知道,從賜婚聖旨傳到宋府的那一日起,宋姝便將她對晏無咎的所有愛恨都埋進了心底的箱子中,又親手為它上了一把堅不可摧的鎖。
如今,那把鎖找見了鑰匙,那些深深埋藏的東西翻滾洶湧,或許再也埋不住了。
又或許,這樣也好。
拂珠心想著。
畢竟,腐肉若是不清,只會潰爛成觸之即痛的疤,倒不如將那些痛處統統都抖出來,一一清斷,唯這樣,傷口才會結痂,新肉才會慢慢長出來。
自晏無咎那日從未央宮中離開後,一連半個月,他再未來見過宋姝一面。也就是這半個月間,宋姝重新回到未央宮的事情私下在宮裡流傳開來。
長樂宮裡,如今已身為長公主的德喜一襲鵝黃宮裙坐在上首,青蔥如玉的手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裡一顆碩大的東珠,她問得似乎漫不經心:「你說,皇兄當真將宋姝接回了未央宮?」
佟落雁身著一身翠色宮裙,端莊坐在下手,微微頷首道:「應當沒錯。我差手下的人去未央宮打聽過了,應當是半個月前被陛下悄聲無息接回來的,沒有知會旁人。」
「啪」的一聲,德喜將手裡的東珠砸在了木桌上。脆弱的東珠與堅硬的桌面相擊,在流光溢彩的表面留下一道傷痕。
千金難求的珠子,就這麼毀了。德喜卻並不在意,隨手一扔,將它拋到了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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