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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51:23 作者: 無潰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在書房裡給晏泉留了一封書信,便帶著拂珠出了別苑。
見她全須全影兒,膚白面淨,似乎沒受一點兒磨難,郁縱疏眼中閃過一絲狐疑,沒忍住,上上下下的又打量了她一眼。
看守的別院的吳全在內獄裡人稱「鬼見愁」,新帝特派他在幽山別院看守,只是為了讓他好好的「招待」雍王。
他以為宋姝孤單影只的進了別院,在吳全手下討生活,必受磋磨。
「宋,雍王妃安……王妃可還安好?」他問。
宋姝聲音盈盈:「一切都好,勞郁二郎記掛。」
話罷,她便在拂珠的攙扶下上了馬車,身形輕巧如燕,比之一年前反倒更灑脫了些。
郁縱疏眼底疑慮更甚,然他管來喜歡將所思所想藏在肚子裡,便只是拉了拉韁繩,一揮手,帶著一眾金吾衛護送著馬車揚長而去。
第四十一章
一路煙塵, 京城的夏日暑氣騰騰,烈日驕陽, 官道兩旁蔥鬱的梧桐打下一片清涼。
馬車裡, 宋姝半倚在涼蓆上,銅盆里的冰塊已經化成了溫水,剩最後兩片浮冰漂浮其上, 很快便沒了蹤影。
拂珠見她熱得實在難受,使了紗扇來為她打涼,然車廂里實在太過炎熱, 就連扇下的風都是溫熱,打在皮膚上既黏又濕。
宋姝不禁懷疑,郁縱疏是奉了無咎的密令, 有心將自己熱死在回京的路上。
她像是要溺死在這濕膩的空氣里, 被汗浸濕的發一縷縷的黏在側臉,睫毛也像是在水中浸過,沉噠噠的模糊了視線。
高溫,乾旱, 她恍惚之間想起今年將秋之時, 正是河南河北兩道旱災徹底爆發的時候。
浮屍遍地,怨聲載道, 走投無路的災民們揭竿而起, 卻被朝廷武力鎮壓, 滾滾黃河血流漂杵……
她微微閉眼,覺得自己似乎也只是這滾滾歷史中的一粒塵埃,縱然重生又如何, 在命運面前, 不值一提。
酷熱模糊了她的思緒, 她半靠在身後,腦袋昏昏沉沉地胡思亂想著。一會兒想著無咎為何在此時詔她入宮,一會兒又想著晏泉若是看到了她留下的消息,會作何反應?
大概會氣瘋了吧。她想著。
就在腦中思緒紛雜之時,馬車戛然而止。
車廂外傳來三聲輕叩,旋即是郁縱疏低沉的聲音:
「雍王妃,到了。」
車簾撩起,帶來一陣暖風,夾雜著植物馨香甘冽的氣息。那氣味無比熟悉,讓宋姝怔愣一瞬。
她從馬車上下來,只見眼前瓊樓金闕,玉砌雕闌,「未央宮」三個金篆的大字赫然其上。金箔在陽光下倒影出耀眼的光輝,刺得她眼紅了一瞬。
「未央宮」曾是她在宮裡的居所,是她十四歲那年大聖皇帝欽賜下的。
她猶記得大聖皇帝親筆寫下匾額上「未央宮」三個字的那日。只為她一句話,先太后住過的慈寧宮被他御筆一揮,經七年重修改制,成了人間天闕未央宮。
不論民間流言蜚語幾何,他寵她,的確是寵到了骨子裡。
幾十年時間如白駒過隙,宋姝卻仍記得他眯眼笑時眼角蹙起的細紋。
從小到大,她總聽他說:「阿姝值得最好的,所以孤要將這天下間最好的一切送給你。」
天子之尊金口玉言,他說得那樣自然,那樣篤定。於是聽著聽著,她似乎真的將這話聽進了心裡去……
往事紛紛,一個女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奴婢參見雍王妃。」
宋姝循聲望去,只見蘭亭姑姑攜兩列宮侍款款而來,行至她面前,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蘭亭姑姑,許久不見。」
宋姝聲音淡淡,眼中紅暈散去,看著蘭亭,似笑非笑的模樣,一如她去歲在宋家門前傳旨的時候。
蘭亭在來時遙遙見到宋姝,心中不免驚異。
幽山別苑是個什麼地方她再清楚不過。
眼瞧著宋姝在別苑裡住了小半年,卻絲毫不見羸形垢面,憔悴寡瘦之色,眉梢眼角反倒還多了幾分颯颯凌厲,蘭亭不由刮目相看。
然她在宮裡做事多年,早已習慣將一切的驚濤駭浪都藏在一副溫潤謙順的笑臉之下,於是見了宋姝,只是低頭作禮,而後恭敬道:「陛下吩咐,雍王妃一路回宮舟車勞頓,還請先在未央宮歇息休整。」
說著,她往後揮揮手,一眾宮人行來,宋姝一見全是熟面孔,梅蘭竹菊四侍女,外加馮嬤嬤,都是曾在她身邊侍候的老人。
睫毛微垂掩下她眼底思索,她也不扭捏,大方笑道:「多謝陛下關心,一路行來的確勞累,蘭亭姑姑事務繁忙,我便不多留了。」
蘭亭在無咎身邊伺候多年,在宋姝這裡自然是熟面孔。因著無咎的關係,宋姝語氣並不算客氣,蘭亭也不生怒,微微一笑,如數接下了宋姝話語中的冷漠。
她道:「夏日炎熱,王妃一路回宮辛勞,奴婢先行告退。」
在宮中這幾十年,蘭亭學會最要緊的道理只一個——萬事只是差事。
不動情,不動怒,不生氣,不生妄。
如此,他們這些像是螻蟻一樣的人才能在這吃人的宮殿裡保住性命,保住一席之地。
所以她並不為宋姝話中的冷漠生氣,也不為她不甚和藹的態度動怒,更不去做討好的無用功,只是微微躬身,又帶著人離開了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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