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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51:23 作者: 無潰
半月後。
天色尚早,印著御史台印信的馬車緩緩停在御史台前,御史大夫范瑞剛下了早朝,回到御史台時,天還未大亮。
初夏晨霧瀰漫,頭頂微弱的陽光落進大霧之中霎時間便被衝散,化成了淺橘的煙。
橘霧之中,劉不措隨著范瑞下了馬車,泛黃的霧為他白皙消瘦的臉添了兩分暖意,卻遮不住他一臉怒色。
「嚴客和尤淖二人,當這朝堂是什麼地方?聖上面前竟敢打人?大人,我堂堂御史台豈可坐視不理?」
今日早朝之上,內衛大統領嚴客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指控左相魏同正勾連平西王,結黨營私。魏同正當然不認,誰知朝堂之上,聖駕之下,嚴客竟將魏同正的長子帶上了殿,以問詢之名縱容尤淖對少年拳打腳踢,逼得魏同正怒極攻心,狠吐出一口血來。
尤淖打人的時候,劉不措與他僅一步之遙。他親眼看著魏同正尚未及冠的弱子被尤淖的打得口吐鮮血,蹦出了牙,就落在他腳邊。
魏同正在大殿暈厥,尤淖和嚴客卻得以全身而退。大景建國百餘年,還從未出過如此荒唐之事,劉不措回想起來,只覺後背發涼,胸中怒火滔天。
范瑞身為御史大夫,既是劉不措的頂頭上司,也與劉家閣老交好,算是劉不措半個長輩。他為人剛直純良,劉不措素來敬重。然今日早朝,范瑞眼看著尤淖對那無辜之人施暴,卻一言未發……
劉不措不解而憤怒,待兩人行過影背牆,穿過垂花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大人,我御史台掌邦國刑憲、典章之政令。可今日早朝之上,您何故一語不發?」
范瑞側頭看他一眼,耄耋之年的老者,兩鬢如雪,眼睛卻還明亮如少年。
目觸到劉不措憤怒的目光,片刻後,他嘆一口氣。
「你隨我來。」
霧氣之中,御史台碧瓦朱甍顏色模糊朦朧,層疊迴廊之間,飛檐反宇氣勢恢宏,如一座巨物聳立在大霧之中。
劉不措隨范瑞來到書房,寬敞整潔的房間裡燭火明亮。范瑞示意他關門,與他一同在書房深處落座。
跳躍燭火映照出范瑞臉上沉重,望著面前晚輩眼裡毫不遮掩的憤怒,又嘆氣。
那是不加掩飾的憤怒是獨屬少年純澈無瑕的神采,他曾十分欣賞劉不措眼裡這抹光,可如今,卻又為他感到擔憂。
他這個侄輩,心思純正,可是太過純正,看不見這清堂下是一池髒污濁水。
思前想後,他要提點他兩句。
他問:「你可知,今日朝堂上尤淖和嚴客做下如此荒唐之事,為何能全身而退?」
劉不措搖頭:「下臣不知。」
今日聖上親眼看著兩人放肆施暴,卻一句責備也無。
范瑞沒有直接回答,又問:「你可知前些日子魏同正曾同夫人一道去過千山寺?」
「千山寺?」
劉不措一臉不解。不知這千山寺與今日之事有何關係。
范瑞搖搖頭,再提點了一句:「郭太妃,正在千山寺修行。」
郭太妃本是大聖皇帝後宮一個不起眼的嬪妃,卻為大聖皇帝誕下除太子外唯一的幼子,肅王晏無病。然她原只是一個宮女,無母家可靠,再加之大聖皇帝對肅王也不甚上心,這麼多年來素不起眼,便也安安穩穩。
新帝繼位之後,外憂內患。外有突厥各部蠢蠢欲動,內有平西王虎視眈眈,河東河南旱澇天災,粟米無收。
此情此景下,晏無咎為維持朝內穩定,重用內衛,大興牢獄,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魏同正在這種時候掩人耳目去往千山寺,所行所想,不得不讓人猜測,他起了另尊新主之心。
屋外,濃霧漸散,朝陽穿破霧氣,明媚光束從窗邊落入屋內,打在劉不措眼上,讓他不住皺眉。
他雖純直,卻並不痴傻,范瑞提點兩句,他自是想到了這一處。
「您的意思是,今日早上尤淖與嚴客,是聖上……」
話未說完,范瑞揮揮手,打斷了他。
老人又道:「你方才說的有道理,御史台行監管之職,一會兒我擬張摺子遞進宮……這事便算完了。」
「可是……」
劉不措掙扎了一瞬,理解,卻仍無法贊同范瑞的做法。
魏同正不過是去了一次千山寺,並未有其他動作,聖上今日在朝堂之上卻放任內衛對他的兒子動手。
稚子無辜……劉不措想不通這道理。
陽光明晃晃地照出他臉上的迷茫與憤怒,范瑞見了,再嘆氣。
花白鬍鬚隨著他嘆氣聲無奈輕顫,他喚劉不措表字:「子清啊,要怪,便怪你我晚生了時候,碰上這動盪之時。」
君不君,臣不臣。
他活到了這般年歲,按理說也該活夠了,再沒什麼好怕,可奈還有子嗣家人在世。他非聖人,在這動盪中,及他所能之事,卻也還要為家人的性命三思後行……
范瑞今日不知多少次嘆氣,劉不措看著這位師長,第一次覺得,范瑞老了。
那雙明亮的眼下,摻雜了他從前未覺的無奈之色。
半晌,他沉重地點頭:「尊長……子清明白了。」
回到自己辦公的地方,劉不措身形萎靡,不似往日振奮。
一夕之間,他似乎窺得了自己從未發現的事實,窺得了這朗朗乾坤下的混亂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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