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頁
2023-09-20 16:49:32 作者: 不問三九
眨眼看不見光,側耳聽不到聲音。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那二十分鐘對陶淮南來說難捱得像過了幾個小時。
好在只有二十分鐘。
下課時同學問他是不是不舒服,陶淮南說「沒事兒」。
那天中午陶淮南只吃了幾口飯就吃不下了,遲騁沒說他,還縱著他說:「吃不下就別吃了。」
午飯後他跟遲騁回教室趴了會兒,蓋著遲騁的校服外套,遲騁隔著外套拍了拍他的後背。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三次失聰之後,陶淮南很小聲地叫了聲潘小卓。
潘小卓當時正在翻書,隨口答應著:「啊?」
陶淮南慢慢地問:「下午你能陪我去一趟醫院嗎?」
潘小卓馬上問:「你怎麼了?」
陶淮南鼻尖上還帶著剛才的冷汗,眼睛對不上焦,向潘小卓的方向微微側頭,輕聲說:「我有時候聽不見聲音了。」
潘小卓嚇得撲棱一下在椅子上坐直了,眼睛瞪得溜圓,瞪著陶淮南:「什麼意思?什麼聽不見?耳鳴?聽不清??」
陶淮南摸了摸耳朵,手指都還在抖:「不是聽不清,是聽不見……什麼都聽不到。」
潘小卓瞪著陶淮南,有半分鐘的時間沒說出話來。
兩個都是乖學生,潘小卓還是班裡的學習委員,他倆從來沒惹過事沒闖過禍,下午一請假老師就給了。
潘小卓說陶淮南不舒服,想陪他去打針。老師痛快地給了假,讓他們去校醫院,還讓潘小卓照顧好陶淮南。
兩人沒去校醫院,偷偷跑了出去。
查了一下午,能做的檢查全做了,陶淮南身上不揣錢,錢都是潘小卓給墊的。幾種聽功能全測了,聲導抗做了,耳蝸電圖也做了,可這一下午卻什麼都沒查出來,沒有器質性病變,耳朵好好的。
潘小卓哆哆嗦嗦地問醫生:「那是為、為什麼啊?」
醫生是個年長的教授,戴著厚厚的眼鏡,說可能是精神性的,不要太擔心,又問家長呢。
潘小卓說:「先不想讓家裡擔心。」
醫生又說了遍「沒大事兒」,問:「高几了?」
潘小卓說「高三」。
教授看了看他們倆,話說得挺溫和,說好治,還是要跟家裡大人講,別害怕。
醫生還是見得多,不慌不忙地告訴他們別擔心,只是重複了好幾次要跟家裡講,還說下次可以跟家裡大人一起來他這兒看看。兩個小孩都不笨,知道醫生只是沒想加重他們的心理壓力,真沒事兒的話就不用反覆強調讓大人來了。
老教授把話說得那麼委婉,只在最後才提到了一個詞。
「這個癔症性聾呢,它不是說你就真聾了,畢竟咱們功能都好好的,是不?還是受你精神方面的影響,壓力太大啊,受了刺激啊,都有可能。我也有些患者,什麼刺激都沒有,做了個害怕的夢,醒來就突然聽不見了,所以沒關係,別擔心,能治。」
潘小卓擰著眉問:「那得怎麼治呢?」
教授又看看他們,才慢慢地說:「這得去精神科,如果是器質性有病變可以在我們這兒,但咱們沒真病,去找精神科大夫看看。好多患者不去治也好了,壓力沒了放鬆了自然就恢復了,都不是絕對的。」
一個可能是「癔症性聾」砸下來,這四個字怎麼看怎麼聽它都不帶個好樣。
大夫的話乍一聽像是挺寬心,畢竟耳朵沒壞。
兩個小孩趁晚休之前回了學校,在車上潘小卓問陶淮南:「你要跟家裡說嗎?」
陶淮南「嗯」了聲,知道耳朵沒壞多多少少寬了點心,低聲道:「考完再說吧。」
潘小卓很擔心,卻又安慰他:「沒事兒的,你別害怕。」
陶淮南點頭,說:「我不害怕。」
那時候陶淮南的確是不害怕的,耳朵只要沒壞就行。
可事分兩面,耳朵沒壞還聽不見,一旦治不好就一點辦法都沒了,連戴助聽器的機會都沒有。耳鳴、聲音小、聽不清,這些過渡都沒有,直接就是徹底切斷了。
從那天開始,陶淮南開始了跟寂靜之間沉默的抗爭,恐懼安靜,卻也在堅強地和它做抵抗。
他開始依賴聲音,只有聽著聲音才覺得安穩。他需要一直戴著耳機,這樣他一旦聽不見了就能第一時間發現。耳機還能做他的偽裝,給他的聽不見提供了個理由。
某一天的下午,班裡沒課的時候,一對小同桌又偷著出去了一次。
潘小卓提前幫他約了次治療,帶著醫院的診斷和那些檢查結果和報告,去了家心理醫院。這次的醫生很年輕,說需要長期治療。他同樣沒把話說得很嚴重,可是在那他們碰到了個患者。
他三年前得了這個病,聾了三年了,到現在沒有丁點好轉的跡象,徹底徹底聽不見了。
那是一段很艱難的日子,每一分鐘都很煎熬。
陶淮南擔心哥哥,也擔心自己。他得複習準備高考,最難的是還要在聽不見的時候不被哥哥們發現。遲騁不好騙,他對陶淮南的了解是深入到骨子裡的。
陶淮南只能一直捂著耳機,無論聽不聽得見的時候都少說話,少回應。讓他的遲鈍和不耐煩變成一段時間裡的常態,這樣才不會在某些時刻顯得突兀和怪異。
可哥哥們愛他,陶淮南反常地發脾氣和他那些煩躁的語氣他們都縱著他。某一次遲騁摔了他的耳機,陶淮南知道他或許是生氣了。陶淮南最不想騙他,他對遲騁撒的每一句謊,每一句裝出來的憤怒和不耐煩,都是割在自己身上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