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頁
2023-09-20 16:49:32 作者: 不問三九
黃叔就又出去了,黃嬸說:「就是命不好,不會投胎。不知道是因為他媽帶孩子時候吃藥了,還是早產沒長好。這輩子吃多了苦,就當給下輩子攢個平平安安吧。」
善良的人都容易共情。
殘疾人之間本來就又都有種同病相憐的共情,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他們是世界上的特殊群體,是「一小部分」。
晚上陶淮南捂著耳朵,坐在被子上,安安靜靜的。
遲騁叫了他一聲,陶淮南沒有聽見。
遲騁看他一眼,聲音又提高了點:「陶淮南。」
「哎,」陶淮南拿開手,小聲應著,「在呢。」
遲騁說:「躺下睡覺,別玩了。」
陶淮南說「好」。
然而等遲騁過來躺下關了燈,陶淮南還在捂著耳朵。
遲騁把他手摘了下來,說:「睡。」
陶淮南閉著眼睛,低聲呢喃道:「這樣好可怕的,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遲騁知道他今天看見過那小孩兒之後心裡一直難受,陶淮南向來情感柔軟。善良細膩沒什麼不好的,只是會對很多事情有不同的感悟。
「過來。」遲騁朝著他說。
陶淮南往這邊側了側頭,慢半拍地回應:「嗯?」
「我抱。」遲騁說。
陶淮南於是翻身過來,把頭貼在遲騁胸前,捂著一邊耳朵去聽遲騁的心跳。遲騁怕他在被子裡悶,把被子往下扯了扯,把陶淮南臉露出來。
不管陶淮南在什麼樣的情緒里,遲騁的心跳都能讓他平靜下來。陶淮南在遲騁心口處吻了吻,遲騁摸了摸他的頭髮。
男孩子們善良熱心,可也不會因為這個就影響了出來玩的心情,第二天早上一起來基本就又活蹦亂跳了。
只有陶淮南比往常安靜了些,他總能想起那個小孩兒。
他們在臨走前還去看了他。
老頭又去賣豆漿了,家裡只有那個小孩兒和他的奶奶。
奶奶看起來還很硬朗,年紀應該沒有太大,走路勁勁兒的,像是帶著風。她聽說這一幫孩子是來看她孫子的,很熱情地往裡讓讓:「來,快進來。」
家裡收拾得很乾淨,院子歸置得整齊,房間裡也不亂。
那個小孩兒正坐在炕上,手裡拿著一個已經玩得有點髒了發泄球,那種軟軟的捏完會迅速回彈的軟球。他身上穿著手織的暗綠色毛衣毛褲,脖領腳腕處能露出他穿的米色秋衣秋褲的邊。
他奶奶從地柜上面拿了個小娃娃,那種一兩塊錢一個的塑料小娃娃,拉過他的手塞進他手裡。
那小孩兒摸了摸,然後拍著炕「啊」了幾聲。
「有人來他高興。」奶奶扯著他的腿把他從炕上往外拖拖,笑著給他把秋褲的褲腳塞進襪沿再用毛褲蓋住,弄得板板正正。
「他怎麼知道有人來?」季楠問。
奶奶指指娃娃:「我告訴他的。」
地柜上放著很多東西,小布鞋、碗、手掌那麼大的小枕頭、水杯,還有一些看不出是什麼的小物件。
「他都能明白是什麼意思嗎?」陶淮南也摸了摸那個小娃娃,小孩兒感覺到了,伸手過來按住陶淮南的手,要往嘴裡放。
陶淮南沒抽回手,遲騁按住了他胳膊,然而奶奶動作更快,拍了小孩兒嘴巴兩下,看起來像是扇了兩個巴掌。
陶淮南以為他挨了打,縮回手說:「沒關係,別打他了。」
「沒打他,」奶奶哈哈笑著,不放在心上,「這是告訴他別往嘴裡放東西。」
陶淮南抿了抿唇,說不出什麼話,只點了點頭。
奶奶看起來是個極熱情的人,也愛聊。很意外的是從她臉上並不能看出什麼苦悶和惆悵,她像是並沒覺得生活多不好,那些外人覺得的不容易,她似乎沒太當回事。
「老頭兒不是個東西,總想把他扔了。」奶奶坐在炕沿上,跟他們嘮嗑。
男生們有的站有的坐,這樣的生活和這種環境他們應該是第一次感受。除了遲騁和陶淮南,剩下的都是實打實的公子哥兒,從出生就沒吃過苦的。
「那我能讓他扔?再怎麼也是我孫子,我能容老頭兒這麼造孽?」奶奶說到激動時還揮揮手,講起之前的事也是當笑話給他們講,「我繩子都綁好了,我就掛橫樑上,他不給找回來我就死到屋裡頭!」
奶奶很樂觀,聽她講這些事好像也覺得沒有那麼壓抑了。
「老頭兒總說想讓孩子解脫,活著也痛苦。哪來的痛苦,我看就是他痛苦!」奶奶回頭看看在他身後捏軟球的孫子,眼裡有著慈愛包容的光,「人麼,生下來都是一樣的,聽不懂看不著,小嬰兒都一樣,餓了哭,飽了睡。」
她用力摸了摸小孩兒的頭,捋了兩把,小孩兒轉個身趴去裡面的炕上,臉貼著炕,嘴巴張著。
「我們這就是一直停在小嬰兒時候了,不也挺好的?」奶奶笑笑,臉上和語氣里還分明帶著看淡一切的從容,「他都不知道啥叫痛苦,腦子裡沒那些東西,身上不疼不癢的,有什麼的?當一輩子小嬰兒,簡簡單單的,我們孩兒這也是享福了。」
奶奶是真的看得開,不是寬慰自己也不是說給別人聽,是早就在長年累月里把那些不甘的情緒磨平了。
那天孩子們走的時候還給留了點錢,對他們來說就是點零花錢,一點心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