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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49:32 作者: 不問三九
醫院急診室外,陶淮南被哥哥帶進來坐在椅子上等。對面的老人一直在哭,她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了,嘴裡絮絮地念叨著遲家一輩輩那些事,說遲家祖墳不好了,老祖宗怨他們了,遲家祖祖輩輩才活成現在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她不停地跟陶曉東說話,陶曉東不怎麼回應她,她的嘴卻一直不停。
陶曉東中途抱著陶淮南出去取了趟錢,往醫院交了一萬。老太太兜里沒有錢,雙手合十著朝陶曉東拜。
陶曉東抱著陶淮南和她說:「大夫說得住幾天院,腦震盪,頭上傷口也得縫針,錢應該夠了。」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想走了,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回去做,這次出來他的事兒都是朋友在幫他盯著。
老人聽出他的意思,眼淚立刻就再次湧出來,抓著陶曉東的胳膊,緊緊抓著,卻沒說出什麼話。她的眼睛有些不好了,眼球外面一層灰濛濛的膜,看起來渾濁又僵硬。
在陶曉東印象里她一直在哭,他小的時候她還年輕,那時候就常常在哭。
「再這麼下去早晚得把他打死。」陶曉東朝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能管就管管吧。」
這話說得沒用,他自己也知道。她管不了,一個被生活折磨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實在是太弱小了。
老人抓著他的胳膊就像抓著最後一棵樹,死死攥著,蒼老的指尖都泛了白。她眼睛裡一直往外流著渾濁的淚,手用力到發抖,陶曉東抱著陶淮南的那隻胳膊都被她帶著在抖。
她的指節硌著陶淮南的腿,她甚至怕一隻手留不住陶曉東,從而用另外一隻手抓住了陶淮南的小腿。
陶淮南被她抓住的時候顫了一下,那雙手冰涼枯槁,陶淮南嚇了一跳。
老人的嘴唇開始顫抖,臉上每一寸褶皺的皮膚都布滿著掙扎的顫。
她死死抓著眼前的兄弟倆,一雙被眼淚泡得半瞎的眼睛流連在哥倆身上。
陶家是好人家,祖祖輩輩都心善。
膝蓋落地時一聲悶響——
「陶家小子……你領他走吧,給口飯吃就行——」
「你弟弟眼睛不好,你就當給你弟弟養了個小貓小狗,當個小牲口使喚著做個伴兒……」
「能活著就好了,好活賴活都是命……」
小孩兒第二天才醒,醒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在他腳底盤腿坐著的陶淮南。
頭猛的一抽疼,他抬起手按著腦袋,摸到了一塊紗布。
陶淮南聽見聲音,輕聲問:「你醒了?」
小孩兒沒說話,看看病房,看看陶淮南,看看吊著針的架子。
他不說話陶淮南也不再問了,盤腿坐在床腳手裡捏著個沙口袋,捏得沙沙響。病房裡兩個小孩兒各自沉默著,跟前幾天他們在一塊的多數時間一樣。
陶曉東拎著粥回來的時候,陶淮南側了側頭聽聲。
陶曉東問:「醒了?」
陶淮南說:「好像醒了。」
陶曉東把粥放在旁邊柜子上,問:「哪兒疼不疼?」
床上小孩兒眼睛盯著他,還是不說話。
陶曉東也沒再問,和他說:「哪兒疼了告訴我,給你叫大夫。」
小孩兒吃了半碗粥,吃完全吐了。
醫院的清潔工拿著拖把過來拖地,拖完走前面無表情地扔下一句:「吃不下就別吃了。」
陶曉東問他還吃不吃,他木楞楞地沒反應,過了半天才開口憋出一聲:「不吃了。」
陶曉東陶淮南都看他,陶曉東說:「餓了跟我說。」
他從醒了開始就是這股沉默著的呆滯樣子,沒問過他為什麼在這兒,也沒問過為什麼是他們在這兒。
到他打完那瓶針又做了些檢查,再到下午他穿上顯然是新買的衣服被他們帶著離開醫院,也沒問過一句他們要去哪兒。
車上的血簡單擦過了,但是還有股沒散去的腥氣,他平躺在后座上,側著頭看向前面的兄弟倆。
外面下著雪,天是灰的。
車開了好幾個小時,下車時天都黑透了。
下車後他又吐了一回,陶曉東伸手在他後背上拍了幾下。
他被送進另一家醫院,住在一個雙人病房裡,陶曉東請了個護工照顧他。護工列了個單子,上面是住院需要的必需品,陶曉東出去了一趟,都安排好了後抱著陶淮南走了。
隔壁床也是個小孩兒,爸爸睡在旁邊的陪護床,媽媽跟孩子一起擠著睡在病床上。
護工給他接了遍尿,之後睡在他旁邊的陪護床上,打著不算輕的呼嚕。他伴著這個呼嚕聲睡著了。
他在醫院住了一周,中間陶曉東來看過他兩次。
病房窗戶底下有兩片暖氣,熱騰騰的氣兒蘊過來,烘得人暈頭脹腦。他鼻子早凍壞了,不管冷熱總是流鼻涕。護工拿著衛生紙過來給他擦,擦了幾天之後鼻子底下紅了一片,一碰就疼。
護工再過來捏他鼻子的時候他推了一把,打開了護工的手。那之後護工就不再管他了。
陶曉東牽著陶淮南過來接他的時候,他鼻子下面掛著一溜鼻涕。陶曉東讓他換衣服,同時扯了塊紙扔給他,讓他擦擦鼻子。
他沉默著接了過來,在鼻子下面抹了一把。陶淮南感冒還沒好,也跟著吸了吸鼻子,陶曉東於是也扯了塊紙遞了過去。
陶淮南頭上帶著頂毛線帽,脖子上繫著一條手織圍脖。他手上也拿著個帽子,伸手遞過來給遲家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