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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46:19 作者: 鹿靈
    蘇禮在他身上簡直能看到全部的人性:

    高中在離學校有一陣的低廉飯館做小時工, 恰逢那日是她轉學第一天,蘇見景很低調地走人最少的小路送她, 車停在校門外很遠, 卻偶然被丟垃圾的賀博簡撞見。

    很多東西是藏不住的, 譬如車牌上的連號、舉手投足的修養、貼身衣物的剪裁、甚至微小到沒有品牌名卻買不到相同款式的書包。

    自小在貧民區見過人生百態的賀博簡,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一個飛上枝頭變作鳳凰的絕妙的機會, 甚至不用付出太多。

    唯一要做的是和她打好關係,而剛到新環境的她,是他施以援手的最佳機會。

    於是關注了一整天的他終於坐不住,旁敲側擊讓朋友走她那邊的走廊,上天也幫了他一把, 她的水被鬧騰的男生們打翻, 有了他出場的機會。

    再然後就全部按照他希望的劇情走了, 二人成為朋友,他變成她關係最好的異性, 就連告白都選在皓蘇上市那天,如果不走岔的話,下一步就是結婚。

    他會成為皓蘇的女婿,連名字的拼音都像是鑲了金。

    蘇禮沒法忘記,那天她提前從家裡回來,給他帶了糕點,恰逢宿管睡得不省人事, 她沒什麼阻礙地進入了男生宿舍的樓中。

    她花了一些時間才找到他的寢室,正要敲門, 聽到裡面傳來的笑聲,將人赤  裸  裸的劣根性全部鋪給她看:

    「兄弟跟你說,穩了,妥妥的。」

    「女孩子能繼承什麼,就算到時候她哥分走了絕大多數,總不可能一口都不留給她吧?那既然留給她,就肯定大部分是歸我啊!」

    「況且我了解過了,全家都很寵她,我拿的只會多不會少。」

    「真是絕了,當時還以為就是個有點錢的富家小姐,沒想到居然是皓蘇的千金!你能想到嗎,蘇氏瞞了這麼久的、當成寶貝一樣藏起來的女兒,居然是我賀博簡的女朋友?之前那老李頭說過什麼?說我家一輩子就配給他打工?呸!」

    「等我在皓蘇拿到實權,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們跪下管我叫爹!」

    「取笑我家房子小?別說別墅了,到時候把整個小區包下來,讓那群狗眼不識人的孫子三跪九叩地爬進來!」

    ……

    不是親耳聽到他那麼偏激的語氣和歇斯底里的陰暗,她很難相信,平日裡看起來溫柔貼心的賀博簡,竟然有這樣的一面。

    原來那些遷就和示好,都並非情感上的本能,而是仰賴她做自己與上流社會之間的跳板。

    原來他始終披著虛偽的面具,在她所有全身心傾付信任的時刻,張牙舞爪地露出獠牙,貪婪地如同深淵般注視她,猜測從哪裡吸食的血液更加甜美。

    原來她所以為的真實的他,根本不是他。

    現實總是比幻想讓人難以接受千萬倍,她手中的糕點盒砰通一聲砸落在地,雞皮疙瘩如同螞蟻般爬遍全身,講到激動處的賀博簡卻沒有絲毫察覺。

    一牆之隔,天堂與地獄,魔鬼和羔羊。

    那一刻太過荒謬,以至於每個細節都深深鐫刻進了她的腦海,身體提醒她:如此透徹的一場背叛,不能忘。

    至今想起仍覺可怕又可笑,像是被抽乾了力氣。

    她可是用自己的真心對待他的啊。

    雨勢轉為連綿不斷的小雨,賀博簡像是終於有些急了,開始喊她的小名,反覆幾次後痛苦地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這不重要了。」

    他的眼眶慢慢紅了,蘇禮終於相信,此刻的他應當是真實的。

    但是太遲了,不是嗎?

    她覺得可悲。

    「對不起……」賀博簡抓住頭髮,用力地低下頭,「有傷到你,真的對不起……」

    不止是愛情,付出過真心的友情同樣可貴,那一個月她獨自旅遊散心,去了很多景點,也懷疑是不是自己不夠好,才讓別人只能看到家世的吸引力,最後卻慢慢釋然。

    左右而言不過一個渣男而已,早點看清也好,那不是她的錯。

    「之前為什麼沒說,是因為這六年來你對我好歹也算照顧,我不想把臉面撕破。」

    「既然需要利用我,那應該很了解我吧,應該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

    蘇禮抬眼:「那你一定也知道,我不可能原諒你的,對嗎?」

    雨幕隔絕雜音,悶熱的靜謐從地面蒸騰湧起。

    她的語氣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平靜,卻比哪一次都更絕情。

    賀博簡像是終於意識到什麼,很長時間都沒有開口。

    雨越下越大,他下意識伸手過來想幫她遮,蘇禮卻也瞬間退後兩步,同樣是潛意識。

    賀博簡無措地舔了舔唇,最後說:「我剛剛看你身後有……」

    蘇禮回過頭,匆匆躲雨的行人們聚向車站與地下通道,她身後空無一人,只有潑灑在地的咖啡,被雨水稀釋過後流進排水系統,很快無蹤無跡。

    暴雨傾盆。

    她最終獨自乘坐地鐵回了酒店,賀博簡沒有跟隨。

    幸好買了雨衣,從地鐵口到酒店的那段路程她穿上擋雨,但還是有眩暈感一陣一陣地襲來。

    凌晨睡得半夢半醒,她隱約摸到自己額頭好像有些發燙,從醫療箱裡翻出溫度計,果然在低燒。

    像是有千萬斤重的鐵塊壓著她下沉,她再度昏睡過去,腦中反覆播放不知是回憶還是夢魘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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