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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0:50:49 作者: 秦三見
一口都沒有。
第29章
葉斯昭有時候會覺得很恍惚,尤其是在照鏡子的時候,會懷疑自己記憶中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實發生過的。
或許,他是一個精神異常的人,所有那些事情都不過是他這個精神病人幻想出來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好了。
小學的時候他就聽過托爾斯泰的那句話: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這句話從班裡一個女同學的口中說出來,當時她拿著一本被刪減、精編過的《安娜·卡列尼娜》在看,後面她又說了什麼葉斯昭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天他的腦子裡始終迴蕩著這句話。
他不知道幸福的家庭是什麼樣的,即便他們幸福得千篇一律,他也沒那種好運氣見一見。
他甚至無法想像,因為沒見過,所以想不到。
他的家,應該算是不幸吧。
從他記事開始他爸就酗酒,不務正業,他媽好幾次提出要離婚,最後都被打得渾身是傷。
葉斯昭小的時候只知道縮在牆角哭,後來有一次他哭的時候,他爸舉起一把椅子丟向了他,警告他再哭就打死他。
那之後他再也不哭了,怕得咬爛自己的嘴唇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他們報過警,警察上門來調解,說是家務事,讓他爸道個歉就完事了。
他們找過家人幫忙,家裡人也拿那個男人毫無辦法。
再大一點,他開始想辦法幫他媽逃跑。
可最後的結果都是被找回來,糟糕的境遇愈演愈烈。
十二歲那年,葉斯昭親手殺死了那個男人。
那天是他的生日,在此之前他們一家人從沒有誰過過生日。
早上出門上學前,葉斯昭跟媽媽說想在今天吃一塊蛋糕,家裡條件一般,但媽媽還是答應了。
一整天,葉斯昭幻想著生日蛋糕的樣子和味道,卻沒想到,回家來時,看到他爸又在打他媽。
十二歲的葉斯昭已經能保護媽媽了,他衝過去推開那個男人,奮力反抗。
後來發生了什麼,葉斯昭回憶不清了,關於那天的事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是完全想不起來的。
醫生說有的人在遭遇重大刺激之後會發生片段性失憶,葉斯昭就是那種情況,他可以記得所有的事,唯獨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對於他來說是完全空白的。
記憶是後來過了好幾年一點一點恢復的,像是散落在森林裡的拼圖,一塊一塊被他重新拾回。
每次發現一塊新的拼圖對於他來說都是一次折磨,這種事情就這樣折磨了他一整個少年和青春期。
葉斯昭那天晚上為了保護他媽失手殺了他爸,這對於很多人來說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究竟是哪裡來的力氣砸死一個四十多歲的成年男人的?
可當人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口口聲聲說:「我要打死他。」
後來葉斯昭想,當時的自己一定是豁出命一樣,甚至想好跟對方同歸於盡的,不然瘦弱的他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
又或者那天他運氣好,那個男人在外面又喝了酒。
他不記得了,記不清,到底有沒有酒味,他想不起來了。
葉斯昭那天被帶離家裡的時候,一直回頭看桌上的蛋糕。
很小的一塊,白色的奶油蛋糕,旁邊還放著幾根蠟燭。
這塊蛋糕始終存活在葉斯昭的記憶里,他這輩子都沒吃過奶油蛋糕,直到現在也沒有。
再後來就是審訊、看押,因為他還未成年,最終只是被送進了少管所。
他在少管所期間,得知他媽媽出家了。
那一刻葉斯昭其實覺得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她終於解脫了。
葉斯昭說:「希望在佛祖的庇佑下,她接下來的人生能安穩平順。」
裴春曉聽著他說完這些,抬手想要撩開被晚風吹亂的頭髮時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哭了出來。
自始至終,葉斯昭語氣平和,沒有一絲起伏,就像在說一個無關的人和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可裴春曉清楚,他是在把自己已經逐漸癒合的傷口重新撥開給她看,此刻已經血肉模糊了。
她問葉斯昭:「你的紋身和這件事有關嗎?」
「你知道紋身可以覆蓋疤痕嗎?」葉斯昭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很輕,輕到裴春曉需要很小心才能握住,「那天他拿了刀在我媽面前比劃,說要殺了她,我撲過去,剛好劃傷了我的後肩。」
後來傷口慢慢癒合,長出了新肉來,然而它時刻猙獰地提醒著葉斯昭,過去發生了什麼。
長大以後,葉斯昭去做了紋身,他知道並不是看不見它就不存在,可他希望有什麼能遮蓋住它,他希望舊傷上面能重建一個新的宇宙。
他說完,兩個人都沉默著。
風在他們身邊打轉,像是想要探究二人的心思。
裴春曉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緊緊地攥住,攥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了。
她也知道,葉斯昭一定是恨極了那個男人,一個醉酒、家暴的男人,真的該死。
她想像著十二歲的葉斯昭拼盡全力擋在媽媽前面保護她的樣子,那一瞬間,他就是她的小英雄。
他在想辦法拯救媽媽,但在救了她的時候,也將自己推進了永遠都爬不出來的深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