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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4:22 作者: 花下殘棋
    顧禎眼底戾色一寸寸隱去,良久, 竟是盈了一抹笑意在其上, 衝著那人點了點頭:「數月不見, 陸主簿風姿不減。」

    陸羨山也是笑,卻說:「一路風塵僕僕,自覺憔悴了不少,顧郎謬讚了。」

    話雖如此,他周身全無半點塵埃,駿馬的毛髮亦是潔白若綢緞。

    將憑證交於守城小吏看過後,一行人進了長夏門。

    趙懿懿笑道:「前些日子才聽阿辰說起,表哥要來洛陽。我還想著如今入了冬,天漸漸地冷了,又落了雪,道路恐怕難行,還不知何時才能到。今兒倒是巧得很。」

    陸羨山眉眼帶笑,頎長的身姿挺拔,若風中一株勁松。

    他向來是不卑不亢,風骨卓然的。辭去萬年主簿之職後,他如今是一白身,然即便是這會兒面對皇帝,除卻開始時的那一禮,後邊的聲音雖恭敬,卻不低微。

    夕陽傾灑而下,照在洛陽城正中的御街上,黃土由著那層光一照,顏色愈發的濃郁。

    「表哥今日入城,可是要直接歸家?」趙懿懿笑問他。

    陸羨山搖了搖頭,聲線溫潤:「阿辰同我約好了,先往南市用一頓晚膳再回去。」他笑道,「雖一直通著書信,到底快兩年沒見著他,想來又長高了不少。」

    趙懿懿道:「是高了許多,差不多到表哥下頜了。」

    兩側鱗次櫛比的屋舍上,裊裊炊煙升起,映著那西邊的斜陽,頗有幾分歸時落日晚,躞蹀浮雲驄的味道。

    顧禎同她並肩行在一旁,一直未說話,然袖中的手卻緊握成了拳,修剪齊整的指甲甚至嵌進了肉里,那感覺生疼生疼的。

    他總算知曉,當初母后讓那何二姑娘住進宮裡,明知是什麼意思,她為何一句話也未說過。

    就那樣,生生忍了下來。

    曾以為她是不在意,如今在知道,那是是因為喜歡他。

    因為喜歡他,才想著小心翼翼維繫那幾分平衡,生怕打破以後便再也湊不回去。

    只有患得患失,得不到全部偏愛的人,才會有這樣小心萬分的舉動。

    就像他現在一樣,明明心頭生出的熊熊妒火,早就快將他焚噬殆盡,然為了倆人稍稍緩和下來的關係,不得不和著血盡數咽下去。

    分明已快被嫉妒湮滅,臉上卻不得不帶了笑:「你此番來洛陽,是來準備明年春闈的?」

    陸羨山微一頷首,輕聲道:「正是。」

    掌心傳來一陣酥癢,趙懿懿驚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往回縮了縮,面上起了層紅暈。

    見她面似有異,陸羨山關切道:「怎麼了?今日天冷,若是染了風寒可不好。」

    被他這麼一問,趙懿懿一張臉更是紅了個透,連呼吸都微有些不順暢,飛快看了他一眼,垂眸道:「沒什麼,許是被風吹了一遭,凍出來的。」

    話音未落,接著衣袖的遮掩,她也沒抽手,直接反手給掐了回去。

    面上神色不顯,手上卻是半點也沒省力。

    陸羨山不疑有他,只是眉眼低垂著看了看她,溫聲道:「那也該注意些才是。你身子……」餘下的話,他未曾接著往下說。

    即便不說,又豈能聽不明白。

    顧禎暗恨倆人間青梅竹馬的情誼,卻是笑著將手握緊了些,聲音溫潤若璞玉:「陸主簿說的是,她這身子骨一向不怎麼好,前幾日便差點染了風寒,是該注意些。」

    陸羨山眸色沉了沉,心口處,突然攀上來一陣細細密密的疼。

    早就認了命,還是會難過。

    難過倆人從小長大的情誼,卻抵不過那人的短短三年。

    更難過於,那人得了她,卻又不肯珍惜。

    她明明那樣好。

    許久前,曾也問過,她說一開始就喜歡上了,心裡認定了。梨樹下一眼,便是一眼萬年。

    幼時家中長輩曾打趣過,說著倆人的情態,笑道:「他兩個倒是般配。」說者無意,旁人也只是笑笑就過去,他聽者有心,就這樣記掛上了。

    曾以為一直都會是那樣,從來沒想過第二種可能。

    她被天子親自提親,為太子所提。趙家門庭式微,大不如前,沒人會拒絕這門親事。

    君臣之隔,終是橫在倆人間的一道天塹。

    明知該離她遠些、明知許多事早已註定,曾以為過了這麼久,早就該淡忘了。可只要見著時,他心頭仍是……悸動不已。

    「此番自長安一路行來,顧郎要的東西已然記錄在冊,待得空整理了,再給顧郎送去。」他仰頭看一看天,臉上浮現出清雋的笑,溫聲道,「天色不早了,阿辰想必已經到了南市,羨山怕他等急,不得不告辭,先行一步。」

    顧禎心知他說的東西,是長安運糧道如今的狀況,便輕輕頷首,道一聲辛苦。

    行人陸續散去歸家,趙懿懿繼而翻身上馬,揚鞭策轡時,身上紅裙雖風而動,漾起陣陣清波。

    雪雖停了,空氣里還是瀰漫著那股子寒意。

    趙懿懿執著馬鞭轉頭一笑:「今日天氣冷,我也正好要往南市去,既然碰著了,便請表哥去飲一盅酒,好驅驅寒氣,暖和下身子。」

    南市食肆中,以玉饌樓為最,其中石凍春更是一絕。

    剛一到雅間中坐定,外邊又絮絮揚揚飄起了雪粒子。那陣風兒一吹,顯得冷極了。

    不僅趙辰在,連著趙原也跟著過來,其後從龍門趕來的趙端端,則是坐在了趙懿懿手邊預留的那個席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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