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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4:22 作者: 花下殘棋
    親蠶一事,一向是由皇后主持的。

    因儀式太過繁瑣,與天子親耕一樣,實則不必每年都辦,便是太后尚在做皇后時,也沒辦過幾次。只因今歲是改元頭一年,才不得不將各種瑣碎典儀辦一次。

    匆匆掃過一圈,顧禎道:「既是古禮,六尚那邊都有舊例可循,不必有什麼變化。大體上差不離,便足夠了。」

    趙懿懿溫聲應了是,卻眼睜睜看著他將本欲放回去的宮務,又重新打開攤在桌案上。

    「陛下?」她有些懵,以為是哪兒出了差池,便趁著脖子想要看看。

    顧禎卻提筆舔墨,又在那宮務上加了些東西。

    桌案上的青玉博山爐燃著青桂香,被窗牖進來的風一吹,頃刻消散開,畫作煙霧升騰而去。

    那煙霧繚繞在倆人間,使倆人相隔的那一尺距離,顯出了幾分朦朧。

    趙懿懿眸色如那軟糯的香,又順勢取了一份宮務出來,打開後,輕聲道:「妾身今日處理時,瞧著有些困擾,正巧陛下再比此,便想問一問陛下。」

    粗略看過以後,顧禎眉心微蹙。

    「怎的把這給你送來了?」他問。

    趙懿懿怔了幾下,不解道:「可是有什麼不妥當之處麼?」

    顧禎又低頭看了一眼,沉聲道:「不妥之處倒沒有,只是這些東西都是宮中舊例,若無更改,無需日日送往你這,過段時日一道送一次即可。」

    原是如此。

    趙懿懿點了點頭,輕聲回他:「多謝陛下提點。」

    她其實,也覺著這些東西瑣碎,又無甚區別,想要叫尚宮局不必日日送的。卻又不確定是否如自個所想,便索性留著了。

    側首看著她如畫的臉,顧禎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

    從前母后帶著臨川住在行宮修養那段時日,父皇並未令宮妃暫代宮務,而是由他自個統領。然前朝政事又多,管過一段時日後父皇便覺著煩,一概丟給了他。

    因此,他做太子時,倒是管過一段時日的宮務。

    依稀記著,這些東西早就形成舊例,怎會在這個時候送來給皇后?

    摩挲著那張紙頁,顧禎眸色漸漸沉了下去。

    接下來,趙懿懿又問了他幾樣事情,小心翼翼地徵詢著意見,似是對他依賴極了,眸色柔婉若一汪春水。

    倆人之間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緩和下來,比從前還要柔和綢繆幾分,卻像是隔了些什麼。那般的壓抑,那般的沉悶。

    仿佛一道天塹橫亘在中間,就這麼將倆人給生生阻隔開了。

    他無論怎麼跨,卻總也跨不過去。

    直至再次靜下來時,他終是有些受不住,隨即輕聲喚她:「懿懿。」

    顧禎欲牽她的手,然趙懿懿卻像是被嚇著了般,猛地往後一縮,身子也是一個瑟縮,而後又緩緩放鬆下來,勉強笑道:「陛下怎的突然喚妾身,倒叫妾身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想起,昨日她曾說過,能不能不要這麼喚她。

    她不喜他喚她的小字。

    思及此,顧禎神色陡然一沉,難掩心悸地開口:「朕今日,已然下旨令何太妃禁足,至於何二姑娘,母后不日也會將她遣返回去。」

    此事趙懿懿已經聽說了,又聽他這般說了一遍,便微微垂首,輕聲道:「妾身知曉了。昨日……多謝陛下。」

    顧禎細細觀她面容,有些失望的發覺,她這一聲謝,可謂是十分誠懇。可聽在他耳中,卻不像是道謝,倒像是想同他撇清關係一般。

    「你與朕是夫妻,不必言謝。」顧禎笑了笑,「且,此事朕本便有責任,給了人欺辱你的機會。」

    是他做得不夠好。

    他生而早慧,父皇奇之,又兼是嫡子的緣故,便將他帶在身邊撫養。自五歲起,父皇與眾臣議事時,他便隔著扇屏風在後邊旁聽。

    每每議事過後,父皇還會問他見解。

    猶記得一日午覺中途驚醒,父皇以為他還睡著,同宮侍笑言:「你說,太子這到底是像誰,皇后可沒這聰慧勁。」

    涉及皇后,宮侍自是不敢答話。

    半晌,父皇又自個說:「都道外甥肖舅,說不定是像何明守那狗東西,也不對……太子比他生得好看多了,也比他沉穩。」

    那時他便知曉,父皇是看不上母后的,非但看不上,言語中甚至還有幾分鄙薄。

    可父皇寵宮妃是一回事,宮中的事務,卻是全然放權給了母后,包括妃嬪與皇子女,亦是交由母后打點。

    無論寵哪個人了,也不會叫那人的座次越過母后去。

    除非母后惹他不虞的時候,很少置喙半句。

    後來他曾隱晦向父皇打聽過,父皇沉默許久,淡然回他:「你母后是朕的皇后,朕自然要給她些體面,於人前也要給她些面子。否則,她如何在這宮中立得住?」

    見他似懂非懂,父皇又道:「若是你母后立不住,這宮務少不得朕親自處理,或是提拔旁的妃嬪。朕無閒暇,若是提拔妃嬪,無疑是叫宮中不得安生,如此,朕還不如廢后重立算了。」

    父皇知他早慧,哪怕是這種長輩間的家務事,也未曾瞞過他。甚至連廢后這種話語,也敢說與他聽。

    那時,他是懂了的,也對父皇說自個明白了。

    可等到他自個來做,卻沒能做好。

    他曾暗想定要比父皇更出色,做那中興之主,也曾暗想要比父皇活得更久些、要比他更清醒些,切莫沉迷那些虛妄的長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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