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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0:50:14 作者: 鹿宜
    畢竟那是她的父親。

    即便他們之間並不親近,也可以說曾經敵對。

    但她真的不想失去他。

    「我明白的。」江霽晗接過她說不下去的話,「我理解你的擔心,但也請你對我們有信心,對你的父親有信心。」

    他的話並沒有讓薛楹放心,她臉色頓時黯淡,「那如果說我對我爸沒有信心呢?」

    薛楹和薛晉並不親近,但血脈相連的某種羈絆讓她對他某些態度轉變格外敏感。

    她問過馮主任和江霽晗很多次,也托人問過別的專家,他們的反饋都是積極正面的——目前不算嚴重,恢復得好是可以保持十到二十年的。但薛晉的配合態度只能說一般,不算積極,也不太牴觸。如果一定要她形容,他大概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驅殼,任人擺弄,與他無關。

    薛楹甚至有種錯覺,他似乎並不想治病,只想就這樣一直躺過去。

    那日薛晉放著大伯和伯母的面說起了他名下的財產和存款,坐在一旁的薛楹卻陡然生出一種近乎肯定的猜測——這番話是對她說的。

    直到她捕捉到伯母不時飄過來的目光時,她更加確認這個事實。

    薛晉在交代他的後事。

    明明是有很大把握的手術,可是薛楹卻根本沒有信心,因為她父親的態度似乎並沒有繼續下去的打算。

    「我並不清楚你們家庭內部矛盾,但這畢竟是關係到生命的問題。」江霽晗端起咖啡輕抿一口,再對上薛楹漂浮的視線,「這已經不是醫學可以解決的,薛楹。」

    薛楹明白他的意思,解鈴還須繫鈴人,薛晉的心結得由她親自來解,她不由嘆了口氣。

    「江醫生,其實今天聽到的那些傳言都是真的,我爸和我在兩年前就斷絕了父女關係。」薛楹的嗓音沙沙的,像是水滴摩挲過表面凹凸不平的沙礫,「我時常覺得他太過無情又太過□□,哪怕他要跟我斷絕關係,我也想掙脫出片刻的自由。」

    她的眼眶迅速起潮,「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對她其實都沒什麼印象了。可我從沒都沒想過我爸有一天會不在,我總覺得那好像離我很遠。」

    卻沒想過那一天到來的如此之快。

    這些家事她從沒跟別人說過,江霽晗是第一個,原因她已然清楚。

    江霽晗目光一墜,其實薛楹的家事,他不該摻和,但他還是開口了,「其實還有迴旋的餘地。」

    趁現在,趁所有還在,趁還來得及挽回。

    江霽晗走得時候拎了薛楹給他打包好的咖啡和三明治,他從玻璃窗向里望,薛楹還呆坐在他們剛剛的座位上,一動沒動,只是眼角有晶瑩閃爍。

    化作清淚,餘溫渺茫。

    他的心,猝不及防地停滯了一瞬。

    很久之後,他在非洲再回憶起那個瞬間,所有的心動故事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第14章

    馮主任開會歸來,給薛晉再次做了個全面的檢查,定下了手術時間。

    薛楹繳費回來的時候,薛晉半坐在床頭,看向推門而進的女兒,一改沉默,突然開口,「要不算了吧,我不想做這個手術了。」

    一直閉目休息的李文忠睜開了眼,在兩個人身上打量了一會兒,又落寞地閉上了眼。

    薛楹沒惱,只是坐在床邊問:「為什麼?」

    薛晉皺了皺眉,「沒有為什麼,我就是不想做這個手術了。」

    「不想做手術,你想做什麼?」薛楹拿起水果籃的蘋果,不受他脾氣的影響,熟練地削著果皮,「你想回家修養,找護工照顧你,然後病重再叫救護車?還是回學校上課,然後再暈倒在課堂上,被送回醫院,循環往復?」

    「薛楹,你什麼意思?」

    薛楹的手指一抖,一段果皮啪嗒掉進了垃圾桶中,她不加停頓地繼續削皮,「我的意思就是你必須要做這個手術,我手術費都已經繳過了,時間也定好了,不管你怎麼說,這個手術都是一定要做的。」

    「現在做個手術都不需要病人自己同意了?薛楹,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誰給你自作主張的權利?」薛晉氣極反笑。

    「不就是你嗎?」薛楹握著水果刀的手指停住了,她望向病床上的父親,「你當初安排我的一切時,有問過我的意見嗎?你不是也直接自作主張地做決定了嗎?」

    薛晉眼睛一瞪,原本氣勢洶洶想要和她吵個輸贏,現在卻像被針扎了氣球,迅速癟了下去。

    他們都很清楚這段父女關係的病由。

    薛楹一向知道要如何給他插刀,哪怕他們對彼此的生活並不了解。

    「不是嗎?你給我跳級的時候問過我嗎?我第二天去上學的時候,被老師趕出教室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換了年級。我一個人拖著沉重的書桌去隔壁樓的時候,你在哪裡?我需要開家長會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在不屬於自己年齡的班級里被欺負的時候,你在哪裡?」

    她停頓了一下,認真地看向病床上枯瘦的父親。病房裡乾淨明亮,偶有鄰床難言的氣味,待得久了,他們也習慣了。

    「或者說你有想過你的女兒會因為跳級帶來怎樣狼狽的處境嗎?」

    這是薛楹一直以為的疑問。

    她很困惑,甚至困惑了十多年。只為了被稱作一句「天才」,真的值得犧牲她所有的童年,去搏這一句可有可無的名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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