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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0:50:14 作者: 鹿宜
薛楹應了一聲,營地現在只有兩個小組,每組是四個志願者,維持現在保護區裡的日常工作已經有些吃力。不過薛楹並沒有阿黛拉這麼樂觀,「這批志願者好像只有兩周吧,到時候工作剛上手,人就要離開了。」
阿黛拉嘆了口氣,薛楹說得也沒錯,營地里來來往往的志願者不少,但大多數隻待一周或兩周就離開了。像他們這種長期的、願意耗費大把時間精力、熟悉營地每一項工作的志願者其實很少。但這也無從指摘,願意奉獻自己的愛心和時間,來到落後的原始的非洲大陸,做保護野生動物志願活動本身已經是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情。
「對了,聽說今天下午還有隔壁醫院新來的援非醫生。」阿黛拉算的上是營地里的百事通了,各種小道消息她都打聽得到,她又補充了一句,「是你的同胞哦。」
鎮子上的醫院就建在他們的營地旁,只有三個醫生,都是從世界各地匯聚而來的援非醫生。之前的王醫生任期已滿要回國了,馬上要有新人來接替他的職位了。
「時間真快啊。」阿黛拉說,「我剛來的時候上吐下瀉還是王醫生幫我看診的,沒想到這麼快他就要離開了。」
阿黛拉翻了個身,轉向許久沒說話的薛楹,問道:「薛楹,你來這裡多久了啊?」
阿黛拉只記得自己來的時候,薛楹就已經在營地里了。那個時候她什麼都不懂,薛楹沒嫌棄她帶著翹舌音的英語,手把手地教她。
「我啊。」薛楹睜開眼,看著棕紅色的木屋頂,睫羽輕顫,她並不太想回憶之前的事情,只是輕描淡寫,「三個多月了。」
很快,她的聲音再次響起,像微風捲起的清脆風鈴聲,悅耳輕靈。
「不過兩年前,我就來過一次。」
「那次我待了快一年。」
午休時間很快結束,薛楹這一組下午的任務是觀鳥。
保護區南面有一片鹹水湖,大概有十幾個種群分散在不同的聚集地。他們的任務是監控每一個聚集點,統計種類和數量。
鳥類統計是一項繁瑣又複雜的工作,不僅需要識別不同種類,還要統計漫漫其多的鳥雀數目。
這會讓人在最短時間對計數產生厭煩感。
上千隻交疊在一起的鳥類,飛飛停停,成群結隊,或飛奔或亂竄,或戲水或捕食,挑戰人類眼睛的極限。
而薛楹卻很享受這份工作,簡單的計數工作可以讓她心平氣和,拋卻一切煩惱,找回最原始的寧靜。
仿佛天地間,只有她和眼前的這群鳥。
風煙俱淨。
下午五點,太陽隱於地平線,餘暉將海角染上紅暈,霞光與澄澈無雲的天際連成一片。
日落晚霞,落在她的眸底,化作最絢爛的烈焰繁花。
「收工吧,晚上還有歡迎新人的篝火晚會。」組長喬納森看了下時間,下達命令。
薛楹流連了片刻天邊的美景,才開始收拾東西。地上不同型號的望遠鏡、記錄冊和那本《鳥類圖鑑大全》——這便是他們下午湖邊工作的全部家當了。
喬納森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又轉身過來幫薛楹。喬納森是個頗具紳士氣質的英國先生,「這些望遠鏡太重了,要不分一些放我包里吧,我來幫你拿吧。」
薛楹手下動作沒停,聲音輕柔,笑容溫婉,「不了吧,望遠鏡還是放在一個包里吧,這樣好拿好放。喬納森,你幫我裝一下筆記和書本吧,謝謝。」
「你還是這麼客氣。」喬納森揚起笑容,順從地幫她裝下了其他物品。
不遠處組員漢斯和阿黛拉吹了個口哨,帶著調侃的意味。喬納森拍了拍膝蓋,抬頭大方地看著他們笑。薛楹則低眉垂首地背上背包,面上依然笑意清淺,像草原上純天然無公害的麋鹿,脫離浮躁與熱鬧,似乎這些八卦調笑都與她無關的樣子。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全暗了,營地門口亮了一盞昏暗的燈,指引著歸往的過客。
他們剛放下東西,載著新任志願者的車子就到了。
肯亞交通不便,且大多是泥路,路程遙遠又顛簸。這些來自世界各地擁有共同夢想的人們,從奈洛比機場出發到營地要換三次車,穿過熱鬧擁擠的都市,駛過空蕩淒清的無人區,行過一片無垠的草原,歷經大半天的行程,才能到達營地。
下車的志願者經歷一天的飛機騎車轉運,大多已經灰頭土臉,疲憊不堪。阿黛拉好奇地張望,湊到她耳邊小聲問:「我來的時候也這麼狼狽嗎?」
薛楹其實已經記不清了,來來往往的人太多,而她似乎閉目塞聽了許久,對周圍的人和事都提不起興趣。
但她的平靜很快被打破。
最後一個下車的就是接替王醫生的新任援非醫生,同樣的風塵僕僕,同樣的滿臉疲倦,但依然清新俊逸,儀表堂堂。在看清他的面孔的那一瞬間,薛楹怔在原地,久未悸動的心跳動如擂鼓,腦海中瞬間白霧籠罩,一片混亂又摸不到思緒。
一百多個分別的日日夜夜,永恆順時針滾動的時鐘在看見江霽晗的那一瞬間飛快地倒轉清零。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的文質彬彬,清泠恬澹。江霽晗禮貌地向幫他提下行李的司機道謝,狀似不經意地抬眉,噙住了薛楹灼然的目光。
悠悠凝望的視線,裡面藏了許多複雜難懂的情緒,洶湧澎湃的心海在一秒又一秒靜滯中被撫平,最終恢復無波無瀾的靜悄。其中藏不住的幾分錯愕彷徨還是從細縫之中瀉出,中間隔著的是大片的空白,就如同他們現在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