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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0:04 作者: 羈旅人
    門外的漢子竟是沒話說,沉默了一瞬,才罵罵咧咧的走了,過了片刻,粗聲粗氣的在門外喊:「能不能有大夫願意來,也看你們的造化了,莫要再生事。」

    有這一句話,也算有個希望,阿素一顆惶惶的心才稍稍安定一點。

    待得絲絲縷縷的光從錦綃窗泄進來,屋子裡亮堂一片時,被封了一個多日夜的雕花木門忽而吱呀一聲,開了半扇。

    秋香色掐腰妝花襖裙的高挑女子閃身進來,抬手摘掉錐帽,便去床邊看音音,語氣卻不善:「沈音音,死了沒?」

    音音勉力睜開眼,瞧清那張秀氣的容長臉後,笑了,聲音細弱的低啞:「怎麼是你?」

    是季家表姑娘-王蓉

    王蓉將阿素推開,伸手搭在音音的腕上,來探她的脈,努嘴道:「你這境況,哪個大夫敢來啊。萬一有來無回,被這些災民堵在這裡可如何是好?我雖是女流之輩,可自幼跟著爹爹學醫,對付風寒還是使得的。」

    音音其實想問,旁人不敢來,那你如何來了?可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你這是真不生我氣了?」

    她大訂那日,王蓉臨走時還是氣呼呼的,氣她不聲不響就把她的季哥哥拐走了,可事到臨頭,她還是來了。音音覺得,她到底沒看錯季家的幾位表姑娘,尤其王蓉瞧著驕縱又嘴厲,其實骨子裡都是赤誠良善的。

    王蓉瞥她,嘴巴上能掛個油瓶,哼道:「氣啊,我氣性可大著呢,誰讓你不聲不響就跟季哥哥定親了,也不提前只會我一聲。」

    音音輕笑起來,握著她的手搖了搖:「彆氣了,彆氣了。」

    她因著病中,兩靨潮紅,平添幾分嬌媚,聲音雖虛弱,卻含著股子化不開的軟糯,搖的王蓉也沒了脾氣,對著這樣一個姑娘,只能認命的嘆氣。

    她診完脈,手腳利落的打開藥箱,配起藥來。

    王蓉來時便料到,音音多半是風寒,帶了應急的藥材來,還拿了個熬藥的陶罐。

    阿素又費了不少口舌,向外邊的災民討了幾杯水,一捧炭火來,湊合著煎藥。

    待一碗黑沉湯藥喝下去,音音額上沁出點虛汗,一直沉重的眼皮才輕快些許。

    王蓉摸著她的脈象,卻暗暗嘆了口氣,她不明白,明明青春正好的小姑娘,體內哪來那麼重的寒氣,淤在體內,讓人心驚。便是風寒好了些,若繼續待在這冷屋子裡,不吃不喝的熬,別說五六日,怕是三天也撐不過。

    她一時坐在床邊,竟不知如何開口了。

    音音瞧她模樣,也不多問,從枕下摸出一封信件,遞給王蓉道:「蓉姐兒,勞煩帶給季家哥哥。」

    說完又遞給阿素一封,道:「阿素,你跟著蓉姐兒走,給江首輔遞個信。」

    王蓉便努嘴:「沈音音,事到如今了你還放不下那江首輔?這信還有一式兩份的?我告訴你,不許辜負了我季哥哥的一片心意。」

    音音靠在迎枕上,偏頭朝她笑,她這一笑,杏眼彎起,藏著些許狡黠,小女孩兒般懵懂的頑皮:「蓉姐兒,我可不想活活餓死在這裡,自然要給兩位大人求求情,要他們顧忌顧忌我這條命,成不成?」

    王蓉便無話可說,人在生死面前,哪那麼多原則,活著要緊。她梗了梗,還是道:「僅此一回,往後,再不能同這江大人有牽扯了,必得跟我季哥哥好好過日子。」

    阿素也納罕,忙道:「姑娘,給江首輔的信讓王大姑娘一塊捎著便是了,如何讓我單獨去?」

    音音便來握她的手:「阿素,如今這境況,也只有江首輔能轉圜一二了,可他未必肯費心。只遞一封信,畢竟隔著一層,你若能站在他面前,指不定還能讓他想起從前,也能有幾分希望。」

    阿素便明白了,如今唯一與姑娘有牽扯的舊人便是她了,江首輔若見著她,指不定便記起了過往種種,能心軟幾分。她一咬牙,覺得自己不論如何也得出去,去給她家姑娘尋個活路。

    王蓉瞧見音音握阿素的手蒼白到透明,仿佛一折就斷,她撇開眼,不忍心再看,只低低道了句:「放心吧,我帶她出去。」

    她戴上錐帽,轉身要走,忽而腳步一頓,極快的塞進音音手中一塊窩絲糖。

    小小的一塊,包在絹帕中,還帶著少女身上暖人的溫度。那是她進門前,藏在懷中,躲過了幾個婆子的搜檢,給她帶進來的一點甜。

    音音指尖動了動,握緊了掌心那塊糖,還是笑盈盈望著她。

    只她雖還是含笑模樣,腦海里卻漸漸混沌,撐著說了這許久的話,已有些熬不住。

    她隱隱聽見門前吵吵嚷嚷,是災民不讓阿素出去,也不知王蓉說了什麼,僵持了半晌,便沒了聲息。大抵阿素一個僕從,於他們來說無甚重要,便放了她去。左右她在這裡。

    她將那塊窩絲糖含在口中,微微笑起來,多好啊,阿素出去了,臨睡之前還能吃上一塊糖,走的也甜。

    季淮收到那封信時,有那麼一瞬,不太敢看。他怕聽到她不好的消息,會再不能忍受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指尖在信紙上摩挲了一瞬,才抖開了那紙張,借著積雪的餘光,一個字一個字的去讀。看到最後,那雙慣常含情的眼眸一點點沉寂了下去,暗淡的無光。

    小姑娘一個字也未提她現下如何了,她只是給他寫了一封退婚書,言辭懇切,字字鑿進他心裡。她說如今這江南都曉得她給江大人做過外室,這樣的名聲,實在不適合再嫁給大哥哥。她只望他以後另擇良人,一生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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