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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0:04 作者: 羈旅人
音音悚然一驚,掃到人群中有些面黃肌瘦的貧民已是眼裡冒了光,不由心下擔憂,上前對崔氏道:「崔夫人有事進門來說,在這門前喧囂,終是不妥。」
崔氏卻不依,胡攪蠻纏:「怎得就不妥呢?先生欠我二十斗米是真,我如何敢妄言。況且也好讓大家瞧瞧,我們這位女先生,到底存了多少米。」
「崔夫人是不想要這二十斗米了?」音音轉頭看她,清澈的眸子裡沉靜一片,是果決的威脅,看的崔氏訥訥一瞬,跟著她進了院子。
音音將院門一關,喚阿素拿了五斗米來,往地上一丟,道:「只有這五斗米,崔夫人要拿便帶走,不要,那便請回吧。您也不用費心,今天我是一粒也不會多給。」
崔氏見她態度堅決,知道再訛不出什麼,將那五斗米攏起來,同黃杏兒帶了去。
音音如今哪裡還在乎這幾斗米,她怕的是,災民們餓極了眼,暴動起來,會洗劫了她這小院。她微微蹙眉,低低道:「阿素,這些米怕是留不得了,明日我們籌備下,後日便都分發給災民。」
阿素「啊?」了一聲,有些捨不得,可看見音音凝重神情,也曉得這不是個小事,自然無甚異議。她貼在門邊,聽見外面的人群漸漸散了,才鬆了口氣。
到晚間,陰冷的風愈刮愈大,吹的窗欞哐當作響,烏雲聚起來,似乎又有了下雪的痕跡。
音音嘆了口氣,起身去關窗牖,忽而瞥見隔壁的院子亮起了燈火,她指尖一頓,微微愣怔了一瞬。
窗扇還未關上,卻聽見院門被拍的嘩嘩作響,阿素今日不太爽利,早早便去睡了,音音也未叫她,披了件織錦斗篷去開門。
黑漆木門吱呀一聲,閃開一條縫,現了於勁黑暗中焦急的一張臉,見了音音,他眸光一亮,急急道:「沈姑娘,我們大人病了,您去瞧瞧成不成?」
「病了合該請大夫,來尋我作甚。」
音音有些不耐,順手便要關門,卻被於勁撐住門扉,探頭進來,滿臉的懇求:「沈姑娘,求您了,大夫也請了,只如今大人高燒昏沉,竟是一點藥也餵不進去,您試試成不成?」
江陳向來厭惡喝藥,於勁跟在身邊這幾年,幾乎就沒見他用過藥,偶有風寒,都是生抗。
只這次卻不成,不同於以往的小症候,這回大人已高熱了兩三日,拖到現在,陷入了昏沉。於勁從未見過自家主子如此虛弱的一面,簡直心急如焚。
他想起那時在船上,頭一回見大人吃藥,是沈姑娘餵進去的,這才病急亂投醫。
他見音音神色冷淡,並沒有動身的意思,一著急,竟噗通跪了下去,凝重道:「沈姑娘,您便是不顧大人,也該為這江南的百姓想想。如今南邊內外交困,所有擔子都壓在大人身上,若他有個三長兩短,這江南決計不太平。」
音音聞言頓住了腳,在暗影中站了一瞬,終究道了個好。
這江南,不能再亂了。
她進隔壁院落時,已近亥時,順著連廊,直直進了內室。
內室里燃了一支八角琉璃燭樹,光影重重的明亮。音音止步在纏枝檀木床前,看安靜睡著的男子。
她往日見到的江陳或是張揚的凌厲,或是強勢的篤定,亦或清冷的疏離,只從未想過,他會是現在這樣。
江陳冷白的面上有些微的潮紅,精緻的眉眼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病態的柔軟。
音音垂下眼,幾不可聞的嘆了一聲。她接過於勁手中的藥碗,坐在了床側的繡墩上,舀了黑沉湯藥,往他唇邊送。
那床上意識昏沉的人聞見辛辣藥味,下意識偏開了頭,音音無法,只得微傾身過去,追著他餵。
記憶中的清甜女兒香一併飄了過來,讓床榻上的人止了動作,連微蹙的眉目都舒展開來,懵懵懂懂啟了唇。
於勁擦了把額頭上急出來的汗,重重舒了口氣,這兩年他時常想,沈姑娘要能一直留在大人身邊多好,可惜啊。
一碗湯藥很快見了底,燭影一晃,將音音床前的影子拉的老長。她將最後一勺湯藥送進他口中,微舒了口氣。往回撤手臂時,冷不防蹭到了他腰間的物什,微涼的順滑。
音音低頭一瞧,便見了那隻朱紅緞子的荷包,上面金絲銀線歪歪扭扭,不太成樣子。她驟然愣在那裡,下意識拿在了手中,凝了目看。
可不就是她當初縫的那隻,磨舊了些許,顯是時時放在身邊摩挲。她指尖在那歪扭的針腳上划過,微微頓了頓,不曾想勾到了束口的帶子,啪嗒一聲,掉出一枚姻緣符。
染了紅漆的梨花木,上面刻了兩個名字:江陳、沈音音,字跡行雲流水,凌厲有力,一看便知是江陳刻上去的。
音音愣怔了一瞬,卻也只嘲諷的笑笑,又將那枚姻緣符放了回去,抬手便去他腰間解那隻荷包。
既然要斷,就該斷的乾乾淨淨,何必留著她的荷包。
只剛要動作,那方才還安靜的人忽而一動,抬臂便摁住了她的手,他掌心潮熱,微微發燙,讓音音陡然一驚。
她以為江陳醒了,抬眼去瞧卻見他還是昏昏沉沉,只下意識中護住自己最緊要的東西。
於勁嘆了口氣,想起永和二年,跟著大人北上當值,路遇道觀,據說求姻緣最准。向來不信鬼神的大人,竟勒令停了兵馬,親進道觀求了這枚姻緣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