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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0:04 作者: 羈旅人
他心裡空了一塊,太陽穴突突的跳,抬手便掀翻了小几上的茶盞。
於勁見主子如此,哪裡還敢說話,只埋頭收拾殘局。
待回了金台坊的宅子,裡面清冷一片,絲毫看不出年節的氛圍。
其實於江陳來說,他冷清慣了,並無節日概念,只今日瞧見季家的熱鬧,竟生出幾分孤寂的寒。
抱廈里擺了飯,豐盛的珍饈,偌大的葵花桌旁,卻只坐了他一個。
江陳沒動筷子,沉默的飲了幾杯秋露白,忽而將杯盞一放,抬頭問於勁:「於勁,那時在首輔府,我不在的日子,沈音音又是如何過節的?」
於勁撓撓頭,這他哪知道啊,左右也是一個人過了,還能怎麼過?
他斟酌了片刻,方道:「沈姑娘孤身一人,應也是如爺今夜這般,用過飯,早早便歇下了。」
江陳便沉默下來,又開始一杯接一杯的飲酒。琉璃燭樹照出他冷峻的面,利落俊美,一貫張揚的眉眼卻稍稍垂下,透出些許落寞來。
想來當初若沈音音未跳江,若他當真娶了柳韻。像這樣除夕的夜,他應是要回國公府同家人守歲的,那沈音音,該也是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圍桌旁,吃一餐一個人的年夜飯。
這樣的日子,真的好過嗎?如今易地而處,他頭一回有些明白,為何首輔府富貴錦繡,她卻不願同他回去了。
他忽而想陪她過個除夕,可細細想來,竟尋不到理由同她守歲。
外面蕭瑟的風透過窗欞,漏進來些許,吹得葵花桌上的燭樹明滅一瞬。
於勁見自家爺只顧著喝酒,並不用飯食,剛想開口勸一句,卻聽叮咚一聲,是江陳丟了手中杯盞,站了起來,大步往門外走,丟下一句:「備馬車,去季府。」
不同於江陳落腳處的冷寂,季府門前廊下都掛了燈籠,紅彤彤的亮堂。
正廳里,大家圍坐一桌,正吃圓子。
音音一口下去,竟吃出個棗子,再一口,又是個桂圓。
林嬤嬤便笑道:「我們音音,明年定會得遇良人、早生貴子。」
說著,還不忘瞥一眼季淮。音音便一時漲紅了臉,不知說什麼好了。
小阿沁聽了,卻不服氣的很:「怎得我吃不到,沁兒也要早生貴子。」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起來,熱熱鬧鬧的歡愉。
一陣冷風襲來,夾裹著濕氣,門邊出現的挺拔身影,讓這笑聲嘎然而止。
江陳肩袖上落了點子雪,他抬手拂落,含著笑的孤高,對著上首的林嬤嬤頷首:「林老夫人,本官乍來江陵,這年節竟是無處可去,不知可否收容一二。」
林嬤嬤愣在當場,哪裡會想到江首輔會來,一時錯愕又畏懼,竟說不出話來。
季淮抬起溫潤的眼,瞥了江陳一眼,已是起了身,行禮道:「江大人即來了,便是季府的榮幸,若是不嫌棄,可一塊用頓年夜飯。」
他話雖如此說,卻並不將人往裡讓,只客氣疏離的笑。
場面上的客套話罷了,誰都聽的出來。
江陳卻仿似未覺,背著手,似笑非笑的道了聲:「好」。
這聲「好」出了口,季淮嘴角的那絲笑意隱隱維持不住,卻也只得轉身吩咐:「給江大人備把交椅。」
門口的小廝搬了把紅漆交椅進來,正欲往上首放,卻被江陳止住了。
他修長的指點了點音音一側,氣定神閒的矜貴,發了話:「放這裡。」
音音膝上的指蜷了蜷,在察覺到他投過來的目光後,微偏開了臉。她有些看不透他了,曾經的江首輔,那樣孤高的一個人,如今竟要舔著麵皮來旁人家蹭年夜飯。
待清冽的沉水香一點點襲來,又將她包裹在了他的氣息里,音音側了側身子,隨手倒了滿杯的清甜梨花白,將要往口中送,卻聽身側的人沉沉發了話:「不許喝,這梨花白寒涼的緊。」
自打那場避子湯風波後,江陳便不允她再碰寒涼之物,甫一聽到這聲音,倒讓她恍惚又想起首輔府的日子。
她微微抿了唇,並不想再受他管束,帶了點孩子氣的執拗,握著那青釉盞不放。
這僵持的當口,季淮忽而傾身過來,將一盞溫過的果酒遞了過來,柔聲對音音道:「喝這個,那梨花白確實不宜你用,這果酒甘醇,你嘗嘗。」
音音乖巧的「嗯」了一聲,很是順從的放下梨花白,去接了那果酒。
江陳太陽穴一跳,瞬間變了面色。他的話她絲毫聽不進去,偏季淮一開口,她便乖巧的應下。
他垂下眼,輕輕嗤笑了一聲,斟滿了酒水,對著季淮舉起了杯:「季大人勤勉有加,如今這江南局勢,倒多虧了有你在,本官便替朝廷,敬你幾杯。」
季淮自然不敢受他的敬,當即端了杯盞回敬於他:「下官不敢,這第一杯酒,應是下官敬大人。」
兩人說著,竟拼起酒來,一杯杯烈酒下去,俱都帶了些微酒氣,卻依舊互不相讓。看的一桌子人,面面相覷。
林嬤嬤心驚不已,生怕季淮今日得罪了這江首輔,會被秋後算帳。
定窯秋梨壺裡的桂花釀很快見了底,兩人卻不罷休,又揚了聲喚酒來。
一屋子人,沒一個敢出聲相勸。
音音手邊的圓子已涼透,再無吃的心思,她忍了又忍,將手邊白瓷碗一推,忽而道:「都別喝了,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