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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0:04 作者: 羈旅人
這聲音,低低的狠厲,讓近侍汪仁打了個哆嗦,這位主子,因著腿疾,喜怒無常,實在是難伺候。他將摺子撿起來,順著他道了句:「南邊有江首輔在,陛下不必憂慮,定都能妥善了去。」
江懷珏啊,這天下似乎還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有他在,南邊自然無恙,哪像他這個廢人,連宮門都出不了。李椹低低笑了聲,喜怒難辨。
良久,汪仁覷著帝王神色,見御座上的人終於現了平靜之色,才小心翼翼提了句:「陛下,江姑娘在外侯了個把時辰了。」
李椹這才想起,江霏熬了藥膳送過來,還在殿外侯著,不由微抬了眼,不緊不慢道:「進來吧。」
江霏前年參加選秀,定了皇后之位,只因著皇帝的病情,婚期一直拖延,到如今也未正式大婚。
她人卻在去歲被宣進了宮,學習宮規禮儀、中宮之舉。
此刻已是申時末,北地的風凜冽刺骨,生生刮人肌膚。江霏被凍的鼻尖通紅,卻掀起大氅,將手中的湯蠱盡力捂住,生怕裡面的湯藥冷了去。
待進得養心殿,李椹打眼瞧了她一眼,嘴角掛起了溫柔笑意,只這笑意卻不達眼底,漫不經心的很:「阿霏久等了,方才忙起來竟忘了你。」
有這一句解釋,江霏便釋然笑起來,她怯怯的將湯盅放下,往他面前推了推,低低道:「椹哥哥,你趁熱喝了吧。」
李椹瞧著她分明想靠近,卻又膽怯的模樣,那絲疏離的笑裡帶出幾分真,抬手拿了湯勺來舀濃稠的湯汁。
只這參湯還未送進口,他額上又開始冒冷汗,方才勉力壓下的痛感,又自膝上一點點蔓延上來。他還是在笑,端碗的手卻微微有些顫。
汪仁瞧見了,瞬間變了臉色,急忙去宣孫太醫。
這疼痛一點點啃噬人的神智,李椹恍惚中,瞧見江霏一雙眼裡含著淚,關切又焦灼的望著他,他低低嗤笑一聲,緩緩閉上了眼。
再醒來,腿上的疼痛已慢慢退了去,膝頭有溫熱的觸感熨帖著,讓人有片刻的失神。他垂眸,卻赫然發現江霏正蹲在他的膝前,拿了溫熱的帕子,替他熱敷。
他膝上剛施針過,上面青青紫紫一片,蔓延到大腿根部。
江霏的手綿軟細膩,溫熱又輕柔的觸感順著他的膝,往上一點點蔓延,讓李椹僵住了身子。
他陡然變了面色,伸手便鉗住了小姑娘的下巴,用了不小的力道,在上面落下一道紅印,冷了聲問:「江霏,你真是大膽,你不怕?」
這宮裡所有人都怕他,怕他這個喜怒無常的殘廢帝王。
果然,他聽見江霏聲音怯怯的,道了一聲:「我.我怕。」
是了,她當然也怕他,他翹了唇角,那聲嘲諷的笑還未出口,卻聽小姑娘又糯糯道:「我.我怕你疼。」
我怕你疼。這短短四個字,讓李椹方才胸口的戾氣凝住,有些滋味難辨的蹙了眉。
小姑娘卻猶嫌不夠,仰起頭,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又道:「往後,往後……椹哥哥施針完,我.我來替您熱敷,總不能這樣青紫一片。」
江家遭難那幾年,江霏隨著祖母乞討,受了不少苦頭,養成個懦弱的性子。此刻卻大膽的很,頗帶了幾分執拗氣。
李椹當帝王這兩年,早已是喜怒無常的狠厲,面對這個小姑娘卻忽而手足無措起來,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明明懦弱,卻每每勇敢。
他正頭疼,卻忽而聽見汪仁慌裡慌張的聲音 「陛下,太后娘娘回宮了,此時已進了承天門。」
李椹抬起眼,凌厲的光落在汪仁面上,略疑惑的「哦?」了一聲
章太后乃先帝髮妻,並非李椹生母,年前去了皇家寺廟清修,輕易不回宮,不知今日緣何來的這樣匆忙。
汪仁覷了眼皇帝身側的江霏,猶豫道:「說是……說是寧二姑娘染了風寒,太后攜了她來將養。」
李椹揚了揚眉,似笑非笑,瞥了眼外間候著的孫太醫,道:「也是巧。既孫太醫在此,便將太后與寧二姑娘迎進養心殿吧。」
寧二是章太后母家的侄女,也是李椹少年時的未婚妻,那時他遭了難,寧二便改嫁他人,去歲夫君早喪,便隨章太后去了寺廟清修。這宮裡都傳,新帝對這位寧二姑娘多有照拂,是舊情難忘。
江霏驟然聽見這名字,有些悶悶的不自在。
不多時,殿門大開,內侍宮人簇擁著章太后進了養心殿。
章太后保養得宜的面上掛了幾分笑意,一雙眼,久經世事的老練,看到將欲行禮的皇帝後,忙慈愛道:「皇兒好好坐著,腿腳剛好些,仔細著又牽動筋骨。」
又掃了眼江霏,道:「江姑娘竟也在,快快起吧。」
她說完,將正給李椹行禮的寧二拖起來,心疼道:「這孩子發了高熱,兩三天了也不見好,我這才在宮中下匙前趕了回來,也不知具體是何症候。」
寧二姑娘將門出身,本有幾分英氣的面上染了病容,比平素顯出幾分蒼白的荏弱。
李椹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轉了轉手上的扳指:「那便讓孫太醫瞧瞧吧。」
有內侍抬了美人榻來,垂幔遮下,竟在這養心殿瞧起病來。內侍們交換了個眼神,這寧二姑娘,果然在帝王心中不一般。
殿內有片刻的寧靜,御案上的八角琉璃燭樹,映出李椹蒼□□致的面容,瞧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