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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0:04 作者: 羈旅人
    江陳背手立在廊下,並不端架子,朝著王大夫溫煦頷首。看的一旁的楊指揮使心裡發毛,這位爺,什麼時候這樣和善了?

    一時王家慌亂起來,王家老夫人也急急從後院趕來,誠惶誠恐受了聲祝詞。

    這官場向來消息靈通,不多時,南邊官員便都知道,江首輔去了王家,當即各自遣了家裡夫人,送來了賀禮。

    江陳抬步進正廳,聽見後院正唱纏綿曲調,微頓了下,轉頭對王大夫道:「今日這樣場合,不妨請個變臉雜耍來,也熱鬧熱鬧。」

    王大夫迭聲稱是,心裡去納罕的緊,變臉這種上不得台面的把戲,如今京中竟時興起來了?

    江陳耐著性子坐了片刻,看見於勁進了屋,微揚了下眉。

    於勁俯身過來,低低道:「爺,沈姑娘去了寒山亭。」

    江陳又略坐了片刻,便藉口離了席,往後院寒山亭而去。

    王家後院不大,也只這一處假山小景,小小一座八角亭,隱在假山之後。

    音音背身坐在石凳上,聽見腳步聲,正欲起身行禮,卻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摁了回去。

    那隻手落在她肩頭,溫熱覆蓋上來,一觸便離,她聽見男子聲音清朗,問了句:「你.可想好了?」

    她沒再起身,望著探進亭中的一株紅梅,低低「嗯」了一聲。

    江陳修長的指曲起,在青玉桌面上輕輕敲了下,眼尾微揚,透出點子意氣風發的笑意。

    他繞過石桌,在一側坐了,罕見的柔情:「你信我便好。」

    信他能護好她。

    「簪子可喜歡?」他頓了頓,又問。

    「不喜歡。」

    小姑娘這聲不喜歡乾脆利落,讓江陳正斟茶水的手頓住,抬了眼看她,在觸到小姑娘同樣透著果斷的眉眼後,微微愣了一瞬,道:「無妨,不喜歡,改日再挑別的頭面。」

    音音卻搖頭,她從袖中抽出一個紅漆鎏金檀木匣子,往石桌上一放,抬手開了蓋。

    裡面七根簪子擺放的整整齊齊,各色寶石交相呼應,甫一打開,便是光華璀璨。

    江陳搭在玉石桌面上的指尖輕微一顫,微沉了聲問:「你.?」

    音音沒回話,又從腰間荷包里掏出枚玉佩,是那天初見,他讓於勁送來的那枚。本一直放在阿素處,那天她想起阿素說陸參軍送了枚玉佩,便催著她拿出來去歸還。只仔細一看才發現,瑩潤的羊脂玉上,刻了一個小小的珏字,分明是江陳曾經不離身的那塊。這才恍然大悟,那客船上的行客本就是他!

    她今日本是備了這些物件,打算王家的席面一散,便去金台坊尋他,一一還了,倒沒料到他也來了王家。

    她將那瑩瑩的玉佩一併放在匣子裡,往他面前推了推,出口的話輕輕柔柔,卻讓江陳幾不可見的蹙了眉。

    她說:「大人,這是你近來送的簪子,還有這貼身玉佩,都在這裡了。我今日來,是來歸還物件的。」

    她頓了頓,又想起什麼似的,懊惱道:「對了,還有幾隻檀木鎏金匣子,看樣子也是不菲,只我出門匆忙,忘了帶,待日後,讓阿素給大人送過去吧。」

    連幾隻匣子也算的清清楚楚,分明是一副不想再與他有牽扯的態度,讓江陳忽而湧上來一點子慌,沉了聲問:「沈音音,你什麼意思?」

    「大人,這些東西,您不該送我。」

    音音並未因他聲音里的沉寒而生了懼意,抬起清凌凌的眼,望著他。

    這送東西還送出不是來了。江陳氣笑了,反問:「不該送你,那當送誰?」

    「送你的妻子。」

    音音答的利落,沉吟了一瞬,終是道:「大人,小女斗膽勸您一句。你既娶了妻,便應在乎她的感受,不該背著她如此,她若曉得了,合該傷心了。」

    雖說這時下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可音音總覺得,哪個妻子能容得下丈夫的分神?

    她這話落了,讓江陳愣了一瞬,長眉一揚,桀驁的張揚:「本官沒娶妻!」

    他握了青釉盞,飲下一口茶水,頗有幾分耐心的解釋道:「祖母嫌家裡冷清,將江家的一位族兄認在了膝下,那場婚宴,便是替他辦的。」

    他說完,帶了點輕緩笑意,看住音音低垂的側臉,笑她這潑天的醋意。又放輕了語調,問了句:「年後何時隨我歸京?」

    音音一時沒瞧明白他這笑里的含義,驚訝於她分明說的明明白白了,他還要如此問,當即道:「我不隨大人回京,我有自己的日子。」

    江陳那點子笑意凝在眼梢,這一回,是真的現了冷寒的怒:「你說什麼?」

    音音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穩了穩心神,並不敢硬碰硬,反而柔了嗓音,問:「大人,您知道以前的沈國公府嗎?」

    「那時諾大的沈國公府後院,只有我母親一位女主人。我幼時頑皮,出去見了旁人家有庶子庶女,熱熱鬧鬧一大家子,便問我的母親,為何旁人家都有姨娘庶兄妹,偏我沒有?我母親那日罕見的鄭重,將我抱在膝上,同我講.」

    她頓了頓,鴉羽般的睫毛輕顫,又接著道:「我母親說,因為娘親想要給你一個純粹的家。我那時不懂,什麼是純粹的家。後來才明白,這天下間沒有哪個女子是真的願意同別人分享夫君的,不過是對夫君、對世道的妥協,一段感情里插入了旁人,哪裡還能純粹,便會生出嫉妒,生出恨意。便是子女之間,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也最易滋生利益之爭。而身為父親,又真的能對所有的子女一視同仁?自然也會因著孩子生母有所區別。是以,夫妻之情、手足之情、父子親情皆不能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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