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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0:04 作者: 羈旅人
    江陵城南臨江的金台坊,乃是個一等一的清雅富貴去處,許多官宦富商在這一帶置了私宅,偶爾來住。

    一戶臨江而起的三進小院落,黛瓦灰牆,清雅素淨,裡面假山流水潺潺。

    江陳洗去了路上的風塵,換了簇新的月白長衫,一副清貴公子模樣。

    他背身立在廊下,目光落在院裡的紅梅上,聽見廊下腳步,也未轉身,還是閒散模樣,只背在身後的手,卻驟然握緊了。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卻聽出些不對,忽而轉身,對著於勁蹙眉:「人呢?」

    「沈姑娘.沈姑娘說是,今日相見有些不妥,想要邀大人後日廣寒寺賞梅。」

    於勁說的小心翼翼,生怕又惹了主子不高興,他是個大老粗,實在想不明白,既想見人,船上直接扣下便是了,何必還要先回了住處,沐浴更衣再見,白白折騰。

    江陳不動聲色的揚了下眉,賞梅?

    .

    音音躲在緊閉的漆黑木門前,微微探頭瞧了眼巷口,看見阿素大大方方走過來,低聲問了句:「是誰?」

    這泗水巷前邊就是江陵府衙,料想定不會有歹人敢在此行兇,才放心讓阿素在巷口探看。

    阿素噗嗤笑了一聲,掂著手中羊脂玉道:「是那陸參軍派了長隨來,說是要照顧姑娘一輩子。」她攤開手:「喏,還送了塊玉佩來。」

    音音被她調笑的紅了臉,連看也未看,便將那玉佩推了回去,嗔怪阿素:「這玉可不是隨便收的,你先放好,改日必要還回去的。」

    阿素吐了吐舌頭,只道:「知道了,知道了。」

    兩人拐出泗水巷,經白下長街,再一拐,便至文戶巷的季家府邸。

    紅漆門前的風燈已燃了起來,影影綽綽映出昏黃的光。

    季淮剛下了值,正欲進門,抬眼便看見了小姑娘單薄的身影。

    他微愣了下,三兩步走過去,頎長的身影將小姑娘罩住,溫潤的聲音里有些無奈:「說好過幾日等我去接的,怎得自己回來了?這天寒地凍的.」

    「大哥哥!」音音打斷他,含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年底政務繁忙,何必麻煩。」

    季淮清俊的面上一閃而過的失落,小姑娘總是如此,自己能辦到的事,絕不麻煩他,獨立又堅韌。

    可,他想她麻煩他。

    他吐出一口濁氣,還是朗月般的笑,只帶了點強勢,果斷道:「音音,別叫我大哥哥,喚我季淮。」

    音音一愣,不肯鬆口:「不成,大哥哥就是大哥哥,豈能.」

    她話還未說完,便見林嬤嬤扶著婢女春杏的手,顫巍巍迎了出來。她將人仔細打量一番,問路上吃用,問這幾個月可有委屈?

    小阿沁也蹭蹭跑出來,拉著姐姐不鬆手。

    一大家子簇擁著往裡走,林嬤嬤事無巨細問了一遍,瞥了眼身後的兒子,忽而轉了話風:「回來的正是時候,我帖子都下去了,等後日,嬤嬤帶音音去賞梅。」

    賞梅不是目的,相看郎君才是。季淮一噎,得,老太太是忘不了這茬了。

    臘月十八是個好日子,江南一連幾日的雪終於停了,露出溫煦的日頭。

    音音一大早便被林嬤嬤喚了起來,被催著挽發梳妝,換了簇新衣裙。

    芙蓉掐腰上裳配一條宮緞素雪絹裙,清新又素雅,襯出柔媚身段。烏壓壓的雲鬢上只插了一支步搖,綴著一隻瑩潤東珠,晃阿晃,是楚楚的清麗。

    林嬤嬤圍著音音轉了一圈,只覺這室內都被小姑娘照亮了幾分,欣慰道:「我們音音這容貌,誰看了不動心呢?」

    音音原先以為林嬤嬤也就說說,走走過場就是了,倒沒料到今日她費這樣大陣仗,忙扯了嬤嬤的袖子,道:「嬤嬤,我如今的身份,本不宜張揚,萬一被京中那位曉得了.再者,你可有告知今日來的郎君,音音早已非完璧?」

    她確實不會因失了貞潔便自輕自賤,但卻也不會隱瞞此事。

    這話說的林嬤嬤心裡一陣酸澀,這樣好的姑娘,卻白白受那些苦,嘆道:「放心,今日來的都是小門小戶,非朝中官宦人家,嬤嬤只盼著,你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哪怕這知冷知熱的人不是她兒子,她也開心。

    廣寒寺的梅花開的正盛,沿著後山,一層層漫開。

    江陳站在半山腰的涼亭內,一身玄色直綴,挺拔清貴,袍角的銀線暗繡麒麟微微揚起,閃著細碎的光。

    他臉上還是散漫神情,微揚的鳳眼,靜靜注視山腳下的行人。

    於勁站的腿酸,換了個姿勢,抬頭瞥了一眼主子。他撓撓頭,想不明白,主子爺明明今日天不亮就起了,換了好幾套衣服,月白,竹青、象牙.每一件都是清俊模樣,可臨到出門,又換上了平日最常穿的玄黑。也不知折騰這一通,為的哪般。

    他總覺得主子這兩日不太對,透著股子.詭異,對,詭異!將政務時時放在心上的一個人,昨日竟推了一應政事,連京中加急送來的摺子也未看,窩在書房,只為了雕刻一支桃花木簪。這怎能不詭異?!

    他正瞎琢磨,隱隱聽見遠處傳來喧囂的人聲,抬眼望去,不由一愣。

    江陳亦抬起散漫的眼,落在連廊上的人影上,微微凝了目光。

    他遠遠看見沈音音披了件翠紋織錦羽緞氅衣,飄飄蕩蕩的纖弱,脖上一圈白狐毛,襯的巴掌大的小臉盈盈嬌媚。她白皙的臉上光滑皎潔,哪有什麼疤痕?整個人也是舒展的,絲毫沒有那日船上的悽苦無依,反倒比在京中時,更多了幾分自在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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