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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0:04 作者: 羈旅人
    柳韻圓圓的眼微微眯起,她本以為定會看到沈音音一把奪過杯盞,飲下那茶水,然後悲憤欲絕的奔向馬車。

    卻不曾想,她看見音音雖面白如白紙,卻是站的穩當,朝她招手:「柳姑娘,我有句話同你講。」

    她這反應倒是有趣的緊,柳韻不禁朝她走去,想聽聽她有何話說

    音音往後退了退,靠在江堤的憑欄上,看見柳韻過來,忽而將素手握在胸前,開口道:「柳姑娘,大人臨走前要我轉交給你個物件,你要不要瞧瞧?」

    柳韻益發疑惑了,不自覺便伸手去拿,只還未碰到她的衣袖,卻見音音驟然往後仰去。

    她聽見她聲音輕輕的,卻是自信的篤定。

    音音說的是:「柳韻,往後你心思再縝密,卻是鬥不過一個死人。一個在同大人情意正濃時逝去的死人。而你,正是逼死我的兇手,你說,依著大人護短的性子,可會放過你?」

    柳韻長這麼大,頭一回覺得遍體發寒。

    是啊,她如何同一個死人斗,一個死在最美年華的死人。她向來知道男人的德性,得不到跟已失去才是最刻骨啊。往後,但凡懷珏哥哥看見她,便會想起她曾逼死了她的愛妾,依著他的性子,他又如何肯善了?

    驚恐漫上心頭,柳韻竟是一動不能動,愣了片刻才徒然的去拉沈音音。

    可她看見那小姑娘偏過頭去,不知在看什麼,還是溫柔淺笑模樣,整個人卻如同疾風中的落葉般,驟然墜向江面。

    柳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有些抖,她試著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她馬上讓奴僕們去收買今日過路的人,她就咬定了,不是她推沈音音下的水,本來也不是啊!

    她這樣想著,心頭的恐懼才緩和一點,只驀然聽見,沉寒的男聲在喊:「沈音音!」

    這聲音於冷肅裡帶了些許破碎的顫慄,讓她陡然轉身,在看清那張奔來的臉時,一下子失了力道,軟軟跌在了江堤上。

    第39章 跳江(二)

    江陳八月開始收到音音來信,用的梅花箋,底下娟秀小楷署著她的名,打開來,撲面而來的煙火氣。

    她說她在海棠花架下淺眠,竟一覺睡到了傍晚;她說九月下了一場雨,夜裡驚雷不斷,她有些怕;她說……

    江陳每每百忙之中抽空掃一眼,隨手便收了,面上從未有多餘神色,似乎並不在意。卻日日挑燈,將北地軍務部署一番,硬是將返京的日期提前了半個月。

    進京那日是十月十五,是有些陰沉的暮秋的天,坐下的馬匹連日趕路,已是疲累不堪,於勁提議道:「爺,前面就是嘉陵江了,過了江堤便是京都地界了,不妨在江邊休整一二,進了城也好有精神。」

    江陳勒住馬,接過水囊,仰頭用了口水。他壓了壓胸前的信箋,足足三十多封,是沈音音一筆一划寫下的。

    他微翹了唇角,抬手捏了捏眉心。這小姑娘,如今益發粘人,一顆心全在他身上,讓他有些擔心若他大婚後,他沒法子常陪她,她會失落。

    「爺,前面江堤上似乎是沈娘子。」於勁張望著前方,猶豫著道了句。

    江陳微不可查的揚了下眉尾,他倒沒想到,她還要眼巴巴來侯著,也是讓人無奈又好笑。

    他唇角再抑不住,已是飛揚的意氣風發,抬眸看過去,卻慢慢凝了神色。

    他看見人來人往的江堤上,音音衣衫濕透,被幾個婆子堵住了去路,任由路人圍觀議論。

    他胸口升出戾氣,剛要吩咐於勁去看看,卻見柳韻步步逼近,將他的小姑娘逼上了堤岸…

    音音比他走時又瘦了些許,此刻緊靠在堤欄上,風中的柳葉般,飄飄蕩蕩,有種搖搖欲墜的淒涼的美。

    江陳一顆心揪起來,只覺喉嚨發澀,想喊一聲沈音音,竟是啞了聲。

    她似有感應,忽而抬眸,隔著江面磅礴的霧氣,遙遙朝他笑。她眉眼彎起,盈盈秋水般勾人心神,讓江陳微微舒了口氣。

    可下一刻,他便看見柳韻朝她伸出了手,推的小姑娘一趔趄,仰頭往後倒去。

    她秋水般的眸子還在望他,裡面似乎有含笑的訣別。

    江陳只覺腦海里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讓他鎮在當下,竟是一動不能動。

    直到他恍惚看見小姑娘墜向江面,才猛然從驚悸中回過神來,打馬奔了過去。

    那聲「沈音音」也終於脫口而出,是絕望的破碎的聲音。

    他眼中只有那個墜進江面的身影,再看不見其他,他真的沒想過,他的菟絲花原還有這樣決絕的一面。

    永和二年的暮秋的傍晚,路過京郊嘉陵江堤的人一直都記得,那個端坐高位之上冷眼拿捏他人生死的江首輔,跑的滿面倉惶,縱身一躍跳進了嘉陵江,為的是他那個外室。

    於勁看見自家爺跟著跳進了江水,身子一歪,直接從馬上滾了下來,大喊:「快,快,快去救主子!他不會水!」

    ……

    江陳醒來時,是晨曦微明的首輔府,他鴉羽般的睫毛顫了顫,陡然坐了起來,問候著的於勁:「沈音音呢?可救上來了?人呢?」

    他只記得江水冰涼,他跳下去,遍尋不到他的菟絲花,自己卻漸漸沉入了水中。

    於勁面目悲戚,沉默了片刻,跪下道:「爺恕罪。沈姑娘她……」

    他哽咽了兩聲,才又道:「沈姑娘到現在也未打撈上來,只在下游發現了劃破的衣衫。想來江水湍急,人早不知被衝去了哪裡,況隔了這許久,人也定無生還的可能,爺您……您且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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