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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0:04 作者: 羈旅人
音音被他抱進首輔府時,已是日暮時分,綿密的雨下了一天一夜,卻沒有止息的意思。
她臥在床上,同樣執拗的不看他,只當他空氣一般。
江陳立在垂縵珠簾後,靜止的身影一動不動,半晌,忽而一撥珠簾,大步往外走去,振的那琉璃珠串互相碰撞,叮咚作響。
羌蕪本是跪在廊下,見人走了,急忙進來伺候,替小姑娘擦拭時瞧見她腕上一圈紅痕,不由紅了眼,小聲道:「姑娘,您又是何必,這好好兒的,怎得說走就走。惹惱了大人,憑白受苦。」
音音聞聲一頓,扯了扯唇角,她問羌蕪:「你們是不是覺得他待我已是極好,我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這般不識好歹?」
羌蕪想起素日裡大人對姑娘的愛寵,一時無言。
音音冷笑,笑過後莫名的蒼涼,她說:「羌蕪,你原先見過我嗎?」
見過那個曾經清傲柔韌的國公府嫡女沒?她雖淪落至此,可身為沈家嫡女的底線還在,那是任何人不能跨越的。
她看著廊下飄搖的風燈,開口道:「羌蕪,身為外室,永遠見不得光明,或是一生無子嗣,或者生了孩子記在主母名下,母子分離。便是自己的孩子,也要以你的身份為恥。整日守著一方院落,等男人的一點恩寵。羌蕪,這樣的日子,便是錦衣玉食,珠玉堆就,真的就是好的嗎?」
羌蕪說不上話來,她一個做奴才的,整日戰戰兢兢服侍,瞧著那些姨娘通房穿金戴銀,還不用看人眼色,也是羨慕的,倒沒料到被姑娘一說,竟如此不堪。
斟酌了半晌,才道:「可姑娘,你出去了又能如何,你早已是大人的人了,哪個又能毫無芥蒂的娶你?便是嫁個貧苦人家,也要跟著受苦受累,真的值得嗎?」
音音便笑:「為什麼一定要嫁人呢,我阿娘說有手有腳,女子也當自立,活的自由坦蕩,不好嗎?」
她說完頓住,忽而覺得寂寥的很,再不去訴說,默默裹了錦被昏睡。
一連幾日,音音都再未見過江陳,或是偶爾瞥見他的身影,那頎長影子也只止步於垂縵外,並不上前。
音音也不放在心上,自顧吃喝,她娘親說過,不管遇到什麼事,先吃飽再說。只多數時候神思空茫,讓人瞧著便心疼的緊。
這常春雨罕見的很,一連下了幾日,終於在五月初九的傍晚停了下來。
音音倦怠的臥在美人榻上,見羌蕪端了糕點來,便隨口囑咐道:「羌蕪,替我備點筆墨,便放置在南炕桌上吧。」
羌蕪還未來得及應聲,便聽廊下腳步踏踏,男子清朗又冷凝的聲音傳了來:「府中尚缺筆墨紙硯,如今已無可用,等明日再去置辦。」
江陳暗繡流雲紋的肩袖上沾染了路上的霧氣,進了屋,拿帕子擦拭一番,自去外間書案後坐了,將於勁送進來的案牘翻看一遍,拿了朱紅筆批註。
羌蕪聽了這話,明知西廂房裡還備著筆墨,也不敢再去取,訕訕的看了眼音音,退至多寶閣後。
首輔府的後院正房是個大開間,用細紗帷幔與多寶閣隔開來,內室乃床帷禁地,外間卻置了書案桌椅,也可會見親近之人。
此刻江陳握了卷文書,坐的筆挺端正,手上握著紅硃筆,一副專注神情。眼神卻透過多寶閣的空隙,瞥向那抹纖細身影。
三天零四個時辰了,她未同自己說過一句話!
音音聞言一窒,胸口湧上一股悶氣,也不多話,又拿了卷書冊來解悶。
剛翻開書頁,聽帷幔後那人聲音又起,還是平平的冷肅:「羌蕪,將屋子裡的書卷都收了,竟是些不乾不淨的話本,拿去燒了。」
羌蕪背後發涼,只覺在這屋子裡甚是煎熬,只好訥訥上前,硬著頭皮抽了音音手中的書卷,又將床頭案上幾本一併收了,送去了外間。
不讓練字,連書卷都不讓碰,他今日打定了注意讓自己不痛快。音音喝了口茶水,乾脆什麼也不做了,盯著支摘窗外的夜色發呆。
江陳久不見那身影晃動,他說了這許多的話,她連個反應都沒有,亦是氣悶的緊,抓著文書的指骨微微泛白,轉頭給於勁遞了個眼刀子。
於勁被這眼刀子刮的汗毛倒豎,撓了半天頭,忽而拍手,咳嗽一聲,高聲道:「爺,今日沈慎流放歸來,據說剝了一層皮,你看是否要去了罪籍,起復於錦衣衛?還是.」
他這話還未說完,果然聽珠簾叮咚,小姑娘自帷幔後奔來,一臉的不敢置信:「我二哥哥回京了?」
於勁不敢接話,只拿眼覷上首的主子爺
江陳依舊端著架子,恍似未聞,朱紅筆在文書上勾畫一行,細細批註。
「大人,我二哥哥無恙?」音音耐不住,終究對著案後男子問了句。
江陳微挑眉,還是不作聲,將文書一合,又換了一本。
他倒要看看,她這次拿什麼來央他。只剛攤開文書,卻聽珠簾嘩啦一聲,小姑娘已甩著袖子,進了內室,只留給他一個天水碧的背影。
音音屬實不耐,她再不想同這人打機鋒,她知道二哥哥回來了便好,她的二哥哥是個散漫隨性的,想來起復與否對他並不重要。
江陳臉色變了變,手上力道一大,嘩啦裂開了手上文書。他僵著脊背,挑燈不寐,看了一夜的文書。
裡面的人倒是心寬的很,早早熄了燈,一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