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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6:30:04 作者: 羈旅人
江陳眉目微動,帶了點輕佻的壞笑,修長的指骨,忽而撫上了她的臂。
音音腦海中昏沉一片,騰騰的熱浪里,忽覺有臂上一絲清涼,帶著男子隱忍的力道,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睜開迷醉的眼,瞧清了那男子模糊的臉,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扣在窗框上的手更用力了幾分。
窗外的雨勢小了幾分,淅淅瀝瀝落在車頂,馬車轔轔間,已是入了城。
江陳瞧著還是靜謐的小姑娘,因著咬唇太過用力,嘴角已是氤出血絲來,他忽而覺得沒意思,心緒也煩亂,將白瓷瓶一拋,扔進了她懷中,道:「吃了吧,別在爺車上鬧出人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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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回到陳家時,申時已過,陳林帶著沈沁還未歸來。
她是從角門入的府,踉踉蹌蹌回了自己的桃苑。
院子裡靜悄悄,自小伺候在身邊的婢女阿素正靠在床邊做繡活,見了一身狼藉的姑娘,嚇了一大跳。
她將人攙扶進屋,急急道:「姑娘,這是怎得一回事?不是今日去上香的嗎,怎會如此狼狽?」
「備點熱水,我要沐浴。」
音音嗓子有點啞,也無心思多說,她只想好好洗一洗。這被李勛攥過的腕子,還有他靠近時傳來的薰香味,都讓她覺得噁心。
待洗過了兩三遍,熱水漫過身體,才讓她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阿素瞧她神色,現下也不好多問,只一臉擔憂的替她館發穿衣。
「姑娘可是回來了?夫人正惦記你們呢,姑娘要是得空,去正屋說幾句話吧。」
門帘打起,蘇幻身邊的大丫鬟萍兒步了進來,笑語盈盈。
音音曉得阿姐是要問幾句祭奠事宜,坐在榻上穩了穩心神,便起身往正院而去。
進了垂花門,卻見幾個醫者正提了藥箱,躬身而退。
陳林搓著手,在廊下來來回回的走,一副焦急神色。
音音愣了一瞬,那些隱忍的屈辱一下子湧上來,她望著這個本是有幾分敬重的表姐夫,紅了眼眶,他怎麼能這樣狠心!想當年沈家,待他從來不薄。
陳林也看見了她,躊躇了一瞬,走了過來。
他不敢看她的眼,心虛的瞟向旁處:「你.你逃了也好。」
半途中他就後悔了,他不敢想,若是他的阿幻曉得了,該對自己多失望。
音音並不理睬他,繞過他身側,便要往裡走,卻聽身後的人焦灼著低低道了句:「音音,你大姐姐如今身子虛的很,剛剛大夫還叮囑,定不能受驚受寒,算我求你了,今日這事,萬不能讓她知曉啊。往後.往後再不會有這等事了,我陳林用自己的仕途發誓。」
廊下有風吹來,吹的音音心底寒涼一片,她沒說話,站了一瞬,打簾進了臥房。
小阿沁正賴在床頭,奶聲奶氣的哄表姐喝藥,一臉小大人神情。
蘇幻靠在迎枕上,輕輕颳了下小人兒的鼻子,端起藥碗小口而食。
音音看著阿姐凸起的小腹,單薄的肩背,微微垂下了眼,抬手拭去了眼角那滴淚,終究什麼也沒說。
她一時覺得,要是母親還在多好,還能給她一個懷抱,讓她痛快哭一場。
可如今,放眼四顧,再尋不到能依賴的人,再多的屈辱,也只能自己和血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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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時分,這場清明時節的大雨終於止了。
首輔府上已點了燈燭,影影綽綽,映出廊下站站兢兢候著的奴僕。
於勁傳了膳,還未進正房,便聽裡面哐當一聲響。
他從窗牖里瞧見自家主子扶著桌案,微閉著眼,正抬手輕揉太陽穴,便曉得,這大抵是主上的舊疾又犯了。當即止了步,一絲聲兒也不敢出,屏息候在了門外。
江陳高大的身影微晃了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這隻手今日真實的觸碰到了小姑娘的肌膚,滑膩彈軟,比夢中的還要軟糯。
她身上清淡的梔子花香絲絲縷縷,仿佛還縈繞在鼻端,讓他頭痛欲裂,四肢冰冷,這些年已漸漸少犯的舊疾又潮水般襲來,還是那般讓人心窒。
刻意遺忘的那些片段又鮮活起來,驟然跳入腦海。
第3章 平昌十四年
那大概是平昌十四年冬,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小姑娘一身素錦,站在雪地里,肌膚白瑩的亮眼,仿佛要融進這天地間的純白。
「姑娘,便是他了,可算是逮到了,是個乞丐,你瞧他,真真下賤又骯髒!」她的侍女指了被小廝壓在泥濘里的江陳,一臉鄙夷。
江陳到現在還記得,污髒的泥水嗆進口鼻,那讓人作嘔的味道。他依舊不發一言,只抿住唇,將那隻折了的腿挪了挪,勉力不讓背脊彎折。
音音細白的手緊了緊雪白的狐裘,聞言頓了一下,轉頭看了過來。
她髮髻上的步搖晃啊晃,伶俐又嬌俏,那一眼,楚楚又盈盈,像是一汪清潭,清晰的映出江陳的卑賤。
江陳瞧著那雙眼,忽而想要開口解釋一句,只張了張嘴,又被那小廝摁著頭壓進了泥水中,嗆進一口辛辣,胸腹都是冷的。
他手臂掙扎了一下,便聽見了小姑娘清靈的聲音,她說:「做乞丐並不骯髒。」
他心中一動,忽而湧起一點熱,可那絲熱乎氣還沒來得冒出來又被她一句話打進了十八層地獄。
她說的是:「可你太髒,人從根子裡壞了,不論何種地位,都是卑賤骯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