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頁
2023-09-20 15:28:05 作者: 喵陳陳
他從她十四歲的時候就一直陪著她了,媽媽生病時,步霄來幫自己,媽媽去世時,步霄來安慰自己,就連去公墓放骨灰盒,也是他陪著自己的。
魚薇在這一刻有多想讓步霄回來,她自己也無法丈量這份心情,她從他離開之後,就一直積攢的無助、孤獨、想念,終於在這會兒爆發出來。
「你醒醒。」魚薇還在哭,忽然一雙手伸過來,搖了搖她的肩膀,她淚眼朦朧地朝床邊望去,一瞬間,她以為看見了步霄,可是定睛一看,那人容貌跟他有幾分相似,卻分明不是他。
是步徽。
魚薇把被子掀起來,捂住臉,她要儘快讓自己平息下來,也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醜態。
步徽剛才走到她房門口來叫她,忽然聽到她在喊,一進門,才看見她像是被噩夢靨住了,但她口口聲聲叫著的是什麼他聽得一清二楚。
她在喊「步叔叔」,按理來說,她不應該喊四叔這個稱呼的,可是她還是逮著個舊稱呼喊,她哭得很傷心,他隱約還聽見她說「媽媽死了」什麼的……
他從沒見過魚薇這個樣子,步徽從她房裡出來時,想著,她所有的樣子,四叔應該都見過的,因為從很久以前,久到自己不認識她時,四叔就在幫她。
她之前跟自己說過,她從十四歲就喜歡四叔了,他當時情緒激動,根本沒當回事,也沒往心裡去,直到今天,他似乎才隱隱明白,四叔對魚薇來說意味著什麼,是他永遠也想像不到的重要。
現在僅僅是因為自己,四叔走了,她這麼需要他,想念他,還在強撐,他明白自己現在對魚薇的感情已經絕對說不上是「喜歡」了,有種更奇怪的感覺,像是陌生,又像是熟悉,但他絕對是不想看見魚薇難過的。
步徽走到二樓,看見姚素娟在跟步靜生交談,神情凝重,他走近時,聽到姚素娟說:「讓老四回來吧,家裡這麼亂,哪是魚薇一個小姑娘能頂得住的……」
步靜生沉默著,低垂著眼睛,像是在愧疚,還沒開口,就聽到另一個聲音響起。
「要當兵是我自己的決定,本來就不該讓別人走的,」步徽路過時說道:「我去給四叔打電話讓他回來。」
聽到他這麼一句,姚素娟頓時瞪大了雙眸,眼神有些錯愕地盯著兒子,步徽已經徑直跟她擦肩走到陽台上,摸出了手機,他之前把四叔的號碼刪除了,這會兒他才覺得那是個很幼稚的舉動。
就算刪除了,步霄的電話他依然倒背如流,不可能忘記,更不可能屏蔽,一如血緣這東西,無論在何處、在何時,他見到步霄都得喊一聲「四叔」,這是生下來就定了的事。
其實這麼多次,他偶爾回家,路過四叔空蕩蕩的房間時,他也是無法適應的。
電話撥了出去,步徽才有點彆扭,很久沒跟四叔說話了,他覺得有些尷尬和生分,但電話只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他沒說話,按兵不動,聽到電話那端也是一陣沉默,接著,傳來很熟悉的輕笑聲,壞兮兮的,步徽聽在耳里,忍不住也跟著笑了一下。
「可算是等到你給我打電話了。」四叔的聲音很久沒聽到了,卻還是老腔調、老樣子,嗓音低沉,語氣輕浮:「你小子終於想你四叔了?」
步徽無奈地挑了下眉,剛想開口時,走廊上忽然傳來驚叫聲,接著陽台門被「嘩啦」一下猛地拉開,姚素娟像是一陣強風,猝然刮到這裡,步徽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跑進來,有些疑惑,看見她臉色慘白,有點被嚇住了。
「小徽,你爺爺剛才暈過去了,你快跟你四叔說一聲,讓他趕緊回來!」
第六十三章
步老爺子這天突發心梗,還好因為旁邊就是醫生,做了很專業的心肺復甦,房間裡也有救心丸和除顫器,緊接著送去醫院搶救得很及時,不然這種分秒必爭的病發,很有可能人當場就沒有了。
魚薇聽到聲音,從一樓跑到二樓時,看見眼前兇險的景象,也幫不上忙,只能看著醫生和護士實施搶救。後來跟著大哥一家三口去了醫院,在搶救室門口,才聽說步老爺子一直都有冠心病,大夫早就勸說要做手術,步老爺子也不聽,那犟脾氣一犯起來誰也治不住,也就步霄之前打過一次主意,說把老爺子直接綁去醫院,一針麻醉下去,他想從手術台下來也沒轍了。
「唉,當時就應該聽老四的,是咱倆太聽話了……」姚素娟坐在搶救室門口時,嘴裡跟丈夫念叨著:「我就說了,上次算命,人家大師說,咱們家今年有一大劫,極其兇險,這麼一看,我應該更小心點兒才對!」
步靜生低著頭,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扭頭沖媳婦問道:「你花錢化解了嗎?」
姚素娟點點頭:「肯定花錢了啊,大師說會熬過去的,咱們家以後是四世同堂呢……」
魚薇聽著他們夫妻兩個的交談,想著他們倆還挺迷信的,四世同堂,那得等到步徽也結婚生子,那得是多少年後了……其實她一路上都很自責,覺得是自己最近沒把老爺子照顧好,他才病情發作的。
姚素娟看出來魚薇心情低落,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這孩子在想什麼,絕對不怨你的,你是怎麼照顧老爺子的,誰不知道?你跟這兒自責,那我得自責死了。我跟你說啊,剛才小徽給老四打電話了,老四馬上就回來,你就放心吧。」
魚薇一怔,瞪大眼睛望著姚素娟,她淡淡地笑著對自己點點頭。
步霄終於可以回來了,還是步徽親自打的電話?魚薇突然就明白了原因,早晨她做噩夢時,應該是說了什麼夢話被步徽聽到了,他看出來她那時很需要步霄,所以才給步霄打電話的。
這件事到這一步,算是全部結束了,步徽解開了心結,接受了她跟步霄的事,老爺子也在昨天認了自己,所以步霄回來,她跟他再也不會有任何阻礙了。
魚薇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臉上浮起一點點的笑容,心裡滿是解脫和如釋重負,她昨天的孔明燈真是太靈驗了,步霄就要回家了,等他回來,有他在,所有人和事都會好起來。
她抬起頭,看見步徽坐在走廊對面的椅子上,這會兒面色沉冷地站起來,走去安全通道想去抽菸,他的樣子變得讓她有些陌生,頭髮短了很多,氣質比以前更內斂了,他在漸漸褪去大男孩的表象,等他九月份去當兵,兩年後再回來,又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步老爺子的病情很快就穩定下來了,速度之快,讓醫生都很吃驚,老爺子剩餘心肌都恢復得很好,就這麼挺了過來,而且一睜眼就犯脾氣,說要回家。
臨近春節,老爺子的意思是要回家過年,在醫院過總不是什麼好地方,看著就晦氣,說是一年都會走衰運。魚薇在病床邊聽著老爺子的話,心裡隱隱猜測,老人家是有些害怕,剛才醫生私下也偷偷跟家屬說了,老人年紀大了,心臟手術風險很高,步老爺子估計胡思亂想了些什麼,怕下不了手術台,在醫院裡淒涼走完餘生,總想回家,還一直嚷嚷,說不定這是他過的最後一個春節,死也要死在家裡。
魚薇其實很能理解,老爺子此刻的歸心似箭,和怕餘生將盡的恐懼感,人在大病面前,特別是老人,都是孤單而恐懼的,有種孤軍奮戰、無人作陪的感覺,近來老爺子說總夢見死去的老戰友,怕是來接他的,格外脆弱敏感。
「老四呢,我要老四!」這晚,姚素娟又勸他儘快手術時,步老爺子冷哼道:「到底為了什麼走的,也該回來了,我不反對他跟魚薇的事兒了,讓他趕緊回來。」
魚薇當時手裡拿著暖水壺,正在病房門口,聽得很清楚,姚素娟安慰道:「爸,老四在回來路上了,還是小徽給他打的電話,叔侄兩個已經和好了,您就放心吧。」
大嫂苦口婆心勸了很久,還是勸不了老爺子做手術,第二天就是除夕夜了,她只好安排好了一切,把老爺子接回家了,家裡雖然什麼醫療設備都有,也有私人醫生,但總覺得沒有醫院安全。步霄接到電話時,人還在雲貴邊界的一個小縣城裡,也不知道他跑那兒去幹什麼的,正好又趕上春運,總之要回來,怎麼也得輾轉兩天。大家都明白,老爺子不願意做手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見老四,更是怕萬一出不了手術室,見不到老四最後一面。
雖然他平日在四個子女里,最看不順眼的就是步霄,但其實全家人都懂,他心底是最疼小兒子的,也最喜歡他,父子倆之間還有種莫名的羈絆和牽制,步老爺子其實最聽老四的話。
這似乎是全家人最想念步霄的一次,他走得太久了,家裡安靜得過分,連毛毛都不愛叫喚了,老四走的前幾日,它還鬧絕食,最近又像是能感應到主人要回來似的,有些焦慮和煩躁,總是衝著空蕩蕩的院子亂吠。
又是一年冬天,今年冬天比去年還要嚴酷、寒冷,硬冷的烈風像是一把鐵刷子似的,把院子裡的綠色都刷落得一乾二淨,所有植物都一片光禿禿的,只有黃梅竄出了花骨朵,正在含苞待放。
除夕夜這晚的年夜飯吃得挺肅靜,電視機都沒開,一是怕老爺子還病著受不了吵鬧,二是老爺子自己也說了,怕屋裡太吵,聽不見老四回家的聲響。
桌上也基本上都是素菜,冠心病最忌憚吃油膩的,於是一家子人開始都跟著老爺子和步靜生吃清慡的素食,飯菜漸漸見底,也不見步霄回來。
「大家先休息吧,他說得十一二點才能到家。」魚薇看飯吃得差不多了,全家人卻不願意撤席,這麼說道。
她估計是那個最忐忑、最期待的人,幾乎食不下咽,晚飯都沒吃幾口,自從知道步霄今晚到家的確切時間後,她一直處在興奮的狀態里。不過魚薇的話說完,卻沒人想動,大家一晚上都在樓下呆著,就連老三和樊清下午剛從濟南趕回來,好幾天沒合眼的,都洗了澡穿著睡衣回到一樓,等到了將近十二點。
實在太晚了,步靜生也換上睡衣,決定推著老父親上樓休息去,步老爺子身體不好,哪經得住熬,就在這時,趴在客廳地毯上的毛毛忽然蹦起老高,「汪汪汪」瘋狂地狂吠起來,如箭矢一般,筆直地衝進院子裡,變成一點黃色消失在黑暗裡。
「回來了?」姚素娟正好從樓上下來,站在半截樓梯上,眼神驚喜地朝著院子裡望著問道,步徽此時也從沙發上抬起頭,猶豫著要不要站起來。
魚薇有些發抖,她能感覺到自己因為心跳加速,手指和發梢以及嘴唇都在輕顫,院子裡的狗叫聲越來越激烈,直到聽見鏤空雕花的大鐵門被推開的聲音,毛毛髮出「嗷嗚」聲,魚薇才自語一般說道:「他回來了。」
這個進家門的動靜太熟悉了,只有老四回來才會這麼吵,步靜生推著步老爺子輪椅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全家人都齊刷刷地扭頭朝著院子裡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