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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5:23:03 作者: 墨書白
    說著,張氏再也忍不住,站起來,怒罵出聲:「就為了上官家那個女人,您念了一輩子,年輕時候念著她,她當了皇后念著她,如今她兒子想要登基,您還念著她!知道的是老爺您情深義重,不知道的……」

    「住口!」話沒說完,林尋忍不住衝到張氏面前,抬手便是一耳光就要扇去,林澈直接起身,一把拉住了林尋的手,淡道:「父親,母親忍了一輩子,讓她說吧。」

    「逆子!」

    林尋揚手一巴掌抽在林澈臉上,張氏尖叫一聲,便要同林尋撕扯起來。林澈攔在中間,同外面道:「將母親拉下去!」

    「放開我!放開!」僕人們沖了上來,林澈拉著林尋,淡道:「都下去吧,能跑的,就跑吧。」

    聽到這話,一直瑟瑟發抖的姬妾們立刻感恩戴德起身,帶著人都下去。林尋掙紮起來,卻被林澈死死拉住,他老了,比不上這自幼用著最優質的資源教導長大,文武雙全的兒子。林尋漲紅了臉,怒道:「逆子,你這是要反了嗎!放開我!」

    林澈一言不發,等到整個屋裡都空了,林澈才一把放開林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跪坐下來。

    「父親,」他淡然開口:「別人的命是別人的,您管不著。如今您要死,兒子陪您一起,其他人,便放過他們吧。」

    林尋微微一愣。所有的孩子裡,他最疼林澈,也就管得最嚴,如果這件事他有什麼愧疚,大概就是,將林澈牽扯了進來。

    看著林尋的神色,林澈便明了了他的意思,將毒酒推給他,淡道:「父親無需愧疚,這件事,本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如果不是我心志不堅,如果不是我懦弱無能,那我也不會走上這條路。」

    說著,林尋慢慢閉上眼睛,有些痛苦嘆息出聲:「父親,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

    身為太子伴讀,為臣不忠;

    身為友人,為友不義。

    林尋以為是他用作為父親的威嚴壓迫了他,可林澈自己卻十分清楚,除了父親的那一份壓迫,他心中對於權勢的渴望,對於父親認可他那一份渴望,才是整整吞噬他的原因。

    父親從來沒誇過他,只願意在他答應成為蘇城間諜時誇過他。他說,等蘇城登基那日,他林澈將成為最年輕的尚書大人。

    他自幼都是最優秀的,一生也將如此。

    他答應了。

    為了不被林尋責打,為了得到林尋的肯定,為了成為他心中那個一直最優秀的自己。

    然而當所有一切真正發生,他成為尚書大人的那一刻,他看著嵇韶被斬,聽阮康成問他那一句「後悔否」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內心一片茫然。

    他長大了。

    他的人生不止只有父親的目光,父親的期許,父親的肯定,父親的責罰。

    他有了自己的兄弟,自己的道路,可是他卻被蒙蔽了眼睛,等他睜開眼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了。

    可他能責怪誰呢?

    誰都怪不了。父親嗎?路是他自己選的,自己走的,他又有什麼資格,責怪這個將自己撫養長大的人呢?

    他什麼都做不了。

    林澈閉上眼睛,將一旁沒有毒的酒端起來,抿了一口。

    」父親想走,便先去吧。阿澈想等一個人,等他來了,阿澈和他聊聊天,去的路上,也能安心些。」

    「好。」

    這一輩子,林尋也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當年不擅長表達,於是他心愛的姑娘送入了宮裡,成為了皇后,都不知道他如此深厚的愛意。她總想著利用他,卻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心甘情願,他刑部尚書,林家家主,又怎麼會被一個後宮婦人玩弄於手掌?

    如今他想同這個一手養大的兒子說說話,卻是什麼都說不出口。說不出愛,也說不出其他,他只能是紅了眼眶,端起他倒的毒酒,一飲而盡。

    酒灌腸而入,帶著劇烈的痛苦,他再也無法站住,跪倒在地上,劇烈的喘息著。

    林澈默然喝酒,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不到雙十的年歲,這個少年人卻仿佛是早已老去了。林尋腦海中浮現出他年少時的模樣,那時候林澈還是個極其活潑的孩子,是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像個暮秋之人一樣,如此謹言慎行,一舉一動如此沉穩,堪稱世家典範。

    他一直驕傲於他的孩子這樣聽話,懂事,優秀。可在這一刻,看著少年人蒼白的側顏,他想起王曦、阮康成、嵇韶、蔚嵐這些如他一般年紀的少年人,想起那些人意氣風流的模樣,他居然覺得……

    他錯了。

    他該疼惜這個兒子,讓他像那些一般的少年一樣,開開心心過著日子。

    他如今果真成了最年輕的尚書大人,可那又怎麼樣呢?他馬上就要死去,而到死,他也沒有過一日,像一個少年人一樣肆意活著。

    林尋艱難爬過去,他如此急切,他害怕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阿澈……」他艱難出聲:「活下去……阿澈……王曦會幫你的,活下去,沒有父親,你可以好好活著……」

    林澈沒說話,他呆呆看著蓄滿了淚水的林尋,林尋口中吐出鮮血來,他從來沒有這樣痛過,也從來沒有這樣清醒和大膽過。

    他死死握住林澈的手,溫熱的血落在他的手掌間。

    「阿澈……」他沙啞出聲:「我希望……你過得好一點……開心一點……對不起……我……我不是個好父親……」

    「對不起……」

    「我……」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在林尋唇邊。

    他再也說不出來了。可林澈明白的,這個一貫含蓄內斂的人,在最後一刻,大概是想說那一句,我愛你的。

    他的父親,如此寡言護短的父親,一生很少讚揚過他。他幾乎都快以為他們父子之間只剩下這權勢的維繫了,可這時候,他卻突然告訴他,他想他好好活下去。

    林澈腦中一片空白,他手上都是林尋的血,他顫抖著,去端起杯子,血水混合著酒飲了下去,一杯接一杯。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眼淚就大顆大顆落了下來。

    外面傳來了兵馬的聲音,片刻後,大門被人撞開,林澈顫抖著身子,將酒壺裡的酒一飲而盡。

    為首的人穿著玉色華服,頭頂玉冠,手執一把繪著山水的小扇,同阮康成說笑著走進來。

    他們穿過長廊,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踱步進入大堂。

    而後他轉過頭來,仿若畫筆描繪的眉微微一挑,一如平日調笑那邊夠了嘴角:「喲,哭了呀?」

    「阿曦……」

    他顫抖著唇,沙啞出聲,王曦踏入房中來,看都沒看地上的林尋,徑直坐到他邊上,一幅哥倆好的模樣摟過他的肩,用扇子打了打他的肩頭,笑著道:「別哭了,有我在,你死不了。」

    「我不怕死。」林澈冷然開口,王曦立刻回道:「可我怕你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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