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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5:06:55 作者: 蘭芝
有的人,不去想起,永遠都不會去提。
但凡提起,就是深深地忘不掉。
江豆豆我已經很久沒提起自己的老師了,在江家,這也是一個不能碰的話題。
只是現在,她忽然想借這個機會提起老師,她們的網站並不重要,她更想告訴大家世界上曾經有過那麼一個平凡卻又偉大的人。
「老師是一個特別好的人,在學校的時候耐心溫柔,知無不教。後來我實習,分在急診,她當時是急診科的護士長。我記得太清楚了,那天晚上急診特別的忙,有老人家摔倒被送來的,還有出車禍的,後來來了個最輕的,是個三歲小孩,大半夜的發高燒就是下不來。醫生開了吊針,我取了藥給那小孩扎針。那孩子太胖了,血管又細,我扎了兩次都扎不准,家長本來就急,我一紮小孩就哭,家長就氣呀,就罵我。她越罵,我越慌,更扎不進去,就這麼著被打了一巴掌。」
「當時那種委屈,我現在都記得。但是沒辦法,其他人都去手術室了,除了掛號護士,急診科就剩我。我被打了一巴掌,還得繼續給小孩扎針。後來我去洗手間,就看見自己的臉腫了。那一刻,我就繃不住了,躲在廁所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老師找過來了。」
「她問我,我為什麼哭?我哭的原因太多了,自責,那么小的小孩扎不進去針真的很可憐,我技術不佳,不夠專業,導致小孩受苦,我自責。同時,我並不是故意的,卻被家長辱罵甚至挨打,非常之委屈,還不能還手,特別委屈。」
「然後呢?」
「老師知道事情的始末非常的生氣,她堅持這就是醫鬧,指責急診科的保安為什麼沒有及時制止,並且報了警。後來家長道歉了,她就給我放了假,說了剛剛那段話。因為我自責,不自信,覺得自己可有可無。她還說,很多水果都有可能研究出來無籽的品種,但石榴絕不可能,因為石榴肉的部分,實際上就是種皮,你可以把它看做是種子外面包裹的一層厚厚的皮兒,所以如果研發無籽石榴,石榴就沒得吃了。同理,是人就會生病,不過早晚而已,醫務工作者是無可替代的。她用堅定的信心和溫柔的撫慰,安慰了初出茅廬的我。」
「她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江豆豆不由自主的又在重複這句話,這句話的背後,是她深深的遺憾和惋惜,「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前年,大過年的,因為醫鬧死了。我特別恨我自己為什麼反應那麼慢,我跑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滿地都是血,那個人那麼瘋狂,她那麼無助。我從沒見過老師無助過,我永遠不能忘記她的眼神。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人的一生,快樂的日子是確實短暫的,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會遇見神經病。」
「那天,我們科值夜班的醫生護士都守在手術室門口,還有幾個住院病人,都不睡覺了,也陪著守。院裡的醫生都趕回來了,就是想把她搶回來,但是沒辦法,搶不回來,筋都斷了,只連著皮。以前我看小說,形容人,有作家會寫,她就像個破布娃娃,覺得特別搞笑,人怎麼能像個破布娃娃呢?結果,醫鬧真的可以讓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破布娃娃。」
「後來,我看見病人就討厭,就害怕。工作對我來說變成了一種折磨,我有我的職業道德,救死扶傷是醫務工作者的天職,我盡我所能挽救所有的生命。但在那同時,我是懼怕並排斥的。」
「然後,你辭職了。」項馳默默地聽著她的話,走近她,將手裡的紙巾遞給她。
江豆豆接過,不小心碰觸到了他溫熱的指尖。
或許,是下過雨後的空氣潮濕,有好聞的泥土味道沖入心肺,又有項馳安靜的聆聽。
她終於遠離了喧囂的人群,遠離了霓虹和高樓,也終於敢於面對自己心中的想念。
「我特別想念老師。」她哭著說,「我更憤憤不平,誰能想到,她走到最後,遇到不是醫術的瓶頸,而是人心的瓶頸。」
真正的別離根本沒有長亭古道,小橋流水,更來不及再說什麼,只會是很忽然的,有的人被留在昨天。
項馳蹲在她面前,竟然十分有耐心,伸手,默默為她擦眼淚,「找機會,我陪你去看她?」
「我不敢去。」江豆豆搖頭,「我不敢去見她,我已經是逃兵了。」
老師一心教她,她卻選擇了不再當護士。
「那怎樣會讓你開心起來?」項馳專注地看著她,他的眸光很深邃,為她拭淚的手溫熱而寬大。
江豆豆驚於這個發現,愣了愣, 「你的手好大,可以蓋住我的臉了。」
項馳忍不住笑開,「所以你開心起來了麼?你看你的臉這么小,高顱頂,小圓臉,大眼睛,長得像明星一樣漂亮。」
江豆豆臉微紅,也不知道是哭紅的,還是羞紅的,「我第一次聽你說我好話,沒想到你還吃這套。」
「因為這是真話。」項馳否認,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很軟,很溫柔。
他站起身,將一旁的椅子拉來她身邊,坐下,望著天井,忽然說,「我覺得這裡可以看見星星,晚上我們一起看星星?」
「你想說老師變成星星了麼?那是騙小孩的,我已經三十了。」
「那我一邊陪你看星星,一邊給你唱歌?」
「大可不必,你越唱歌我越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