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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9:55:22 作者: 清風明月共天涯
父母管他叫彘兒,平時有不順心就罵他打他,用的最多的詞彙就是「二椅子」、「陰陽人」,以及「不男不女的東西」。
前兩個他或許不明白什麼意思,但最後那個不男不女他卻知道。
這樣畸形的身體,這樣醜陋的樣貌。
怪不得他的爹娘這樣憎惡他,能養他三年多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吧。
「我……就是個怪物……」
童音脆嫩,卻有點沙啞。
「玉兒不許這麼說自己,」景鶴宇溫柔地呵斥他,「我不管旁人怎麼看,在我眼裡玉兒就是玉兒,什麼怪物不怪物的,不過是一群愚昧迂腐之人的狹隘之想罷了。我景鶴宇的徒弟,豈能與那樣的人一樣思想!你要是想跟在我身邊,那以後就不許再這樣說自己,不然我就把你送給別人!」
勝玉忙不迭搖頭:「以後我再也不說自己是怪物了,師父千萬不要送我走!」
說完鼻子一抽一抽的:「師父是第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
眼見他眼眶裡盈滿了淚水,景鶴宇趕緊在眼淚落下之前幫他擦掉,「可不許哭,不然一會又該叫疼!」
第四十一章 歸位
紅蝴蝶瘡以清營湯可略微緩解,一日三服藥,日日如此,不可隨意斷藥。
奈何頭一日景鶴宇就大手大腳將身上銀錢花了個乾淨,雖說房錢一次性付了好幾天的,藥也多買了些,但兩個人總不可能每天都餓著肚子練習辟穀術。
趁著天色還早,景鶴宇就跑去給人看診,他診金收得低比醫館要低一些,醫術也極好,一日下來掙得銀子倒是能夠兩人吃飯用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勝玉的病依舊沒有好轉。
紅蝴蝶瘡這種娘胎裡帶的病實在難治,哪怕是每日都按時服藥也不見好轉,頂多就是讓他惡化得沒那麼快。
勝玉跟著景鶴宇學了不少醫理藥理,這一點他心裡葉門兒清,只是景鶴宇不說,他也不主動去提。
師徒倆這樣自欺欺人地樂觀著。
景鶴宇考慮到勝玉的身體不宜四處奔波,原想著就隨意找個鎮子村莊什麼的定下來生活。
但勝玉不願意,他本來就活不長久,與其龜縮一隅了此一生,倒不如趁著還沒死四處看看世間風景。
和景鶴宇一起,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勝玉很堅持,景鶴宇拗不過他,只能應承下來。
因為勝玉的關節損壞越來越嚴重,連抬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要忍著鑽心的疼才能完成,景鶴宇專程找木匠給他做了四輪車,行走全靠著這個。
除此之外唯一的要求就是,勝玉在白日裡只許裹得嚴嚴實實待在屋裡,唯有夜間才許動身趕路,絕不准太陽照射到半寸肌膚。
勝玉乖乖答應了。
但其實兩個人都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現在紅蝶一樣的瘢痕幾乎已經遍布勝玉的全身了,偶爾咳嗽一兩下都能帶出血來,不論吃什麼東西嘴巴里全都是血腥味。
就連甜味那樣濃烈的廉價糖果都已經遮蓋不住血液的腥咸。
四輪車製成之後勝玉難得露出個笑臉。
病情越來越嚴重,那些瘢痕帶來的疼痛越來越強烈,甚至讓他不敢有任何的表情。
但他依舊頂著劇痛笑了起來。
趁著夜色景鶴宇將勝玉抱到四輪車上,他如今已經十七歲了,卻因為生來天閹的身子加上病痛的折磨瘦得沒個人形。
景鶴宇將他抱在懷裡的時候,只覺得他似乎還和十四年前一樣輕飄飄的,只有衣服的重量似的。
月光很柔和,但勝玉已經看得厭倦了。
整整十四年,他自從跟了景鶴宇之後便不曾再見過陽光,只有偶爾撒撒嬌賣賣乖,才能讓景鶴宇允許他下地看看月光。
他就是這樣一輩子只能活在黑暗裡見不得光的怪物。
儘管每次他只要一流露出這樣的想法和情緒,景鶴宇就會用嚴肅的表情,一字一句告訴他不可以這樣想。
景鶴宇儘量都挑著平穩的路段走,生怕一點點輕微的顛簸加劇勝玉的痛苦。
他們每到達一個新的地方,景鶴宇就會停留一兩日,為人看病並以此收取一些診金,作為前往下一個地方的路費。
這些診金大多都用來給勝玉買藥以及那種一個銅子兒能買五顆的廉價糖果。
對於勝玉來說,最快樂的時候莫過於每次服藥後吃下景鶴宇餵進他嘴裡的糖果。
哪怕他已經嘗不出任何味道了,每次含著糖果時卻依然能夠回想起第一次吃它時的味道。
廉價而甜膩的糖果,似乎成了他短暫而黑暗的生命里唯一的亮色。
除了糖果之外,第二能讓他感到快樂的時候莫過於和景鶴宇一起給病人看診的時候。
景鶴宇真的很用心地在教勝玉醫術,但凡是他會的,都毫無保留教給了他。
即便他可能這輩子都用不上。
因為紅蝴蝶瘡,勝玉每次把脈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以及病人帶著探究和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質疑的眼神——除了他之外,估計找不出第二個躲在陰影里還要一年四季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大夫了。
雖然身體上的疼痛讓他痛不欲生,病人們那些眼神像漁網一樣包裹著勝玉的心臟,讓他喘不過氣來,但是勝玉依舊是很開心的。
因為景鶴宇肯讓他來給病人看診,這說明景鶴宇並不以勝玉為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