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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4:16:38 作者: 牛角弓
慕容輕瞥了他一眼,難得的沒想要躲開,「什麼都沒想。」
青樹心裡泛起一絲柔軟的感覺。這麼些年下來,他一共也只找到了三個族人,凌冬至從小在城市裡長大,不說養尊處優,至少生活條件是十分優渥的。他的性格里自然而然地帶著衣食無憂的恬淡溫和。小七卻與他截然相反,他的手掌長滿了繭子,眼睛裡染著霜,看任何人的時候都帶著不動聲色的提防。
他就像一頭捱慣了欺凌的小獸,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荊棘叢中。每一道刮傷都被他謹慎地掩藏了起來,生怕血腥的味道會引來更加兇猛的天敵。
青樹不敢探究他到底經歷過怎樣的過往。他的直覺和那雙見慣了世情的眼睛告訴他,那絕對不會是一個充滿了陽光與歡樂的單純故事。與之相比,那個一模一樣的哥哥留給青樹的印象反而要模糊得多。
青樹壓下了心頭的一聲嘆息。
「在想什麼?」
慕容輕搖搖頭,他的目光投向窯洞之外,像是仍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執意要來這個地方。
「想什麼?」青樹又問。
「我在想,」慕容輕唇邊浮起一絲似有似無的笑紋,「可能好多好多年前的夜晚,我的爸爸……」爸爸這個稱呼讓他覺得生澀,慕容輕停頓了一下才緩緩說道:「我的爸爸和媽媽就坐在這裡,跟我看著一樣的星空。」
青樹順著他的視線看了出去,山裡的夜晚有種城市裡所沒有的澄澈。星光閃亮,穿透了千年萬年的光陰,流轉在慕容輕琥珀色的眼瞳里。這樣的夜晚,這樣寂靜而又安詳的時刻,陌生的思念悄然滋生,潮水一般無聲無息地漫上心頭。慕容輕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勾勒素未謀面的父母的樣子,想像著來自他們的親吻與擁抱以及源自骨血的……愛。
這裡是距離他們最近的地方,也是與真實的自己最為接近的地方——不是被叫做慕容輕的自己,而是那個襁褓之中懵懂無知、純白無暇的真正的自己。
慕容輕轉了個身,閉上眼把臉埋進了睡袋裡。
在沒有人看到的角落,一滴晶瑩的水珠滑過臉頰,無聲無息地融進了黑暗裡。
第25章 歷程
從山上下來之後,青樹覺得慕容輕身上好像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他無法形容這種變化,因為慕容輕還是那樣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話不多,也不愛笑。但是當他的視線看過來的時候,青樹卻覺得他的目光里沒有那種冷颼颼的感覺了,就好像……乍暖還寒,雖然池塘的水面上依然漂浮著碎冰,但卻能讓人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冬天已經過去了。
兩人先回賓館休整了一下,青樹就帶著慕容輕去了鎮上一家比較有名氣的館子打牙祭。這幾天他們倆在深山老林里風餐露宿,吃的最好的東西就是罐頭和火腿腸。青樹身體皮實,又受過野外生存方面的訓練,還沒覺得怎麼樣,慕容輕那張小臉已經明顯的露出尖下巴了。
慕容輕確實餓壞了,不等菜上齊就埋頭大吃,吃到九分飽的時候才注意到青樹還點了兩瓶果酒。也不知道是什麼果子釀的,顏色比普通的紅酒還要深一些,聞起來清香撲鼻。
「這是什麼酒?」慕容輕驚訝了。按說青石鎮距離平安集並不遠,也就隔了兩道山樑,這裡有什麼東西平安集那邊會沒有呢?
青樹笑著說:「山上的野果子,這邊的人叫掛角。據說補氣養血,上歲數的人喝最好。」
慕容輕忙說:「那我可得多帶些回去。」
青樹好奇了,「你那邊還有上歲數的長輩?」他記得這兄弟倆跟慕容家脫離關係了,剛到濱海沒多久,身邊能有什麼上歲數的長輩?
慕容輕想也沒想地掰著指頭數給他聽,「裴老、我師父、幫過大忙的莊爺爺還有冬至家的叔叔和阿姨……」說著說著,慕容輕的聲音越來越低,心裡卻慢慢的滋生出一種陌生而又複雜的感覺來。
這些人雖然跟自己和小六沒有什麼直接的血緣關係,但是他們都以各自的方式進入了他們倆的生活。除了這些長輩,還有那些平輩的朋友:替小六解決工作問題的和清、大晚上給他送飯的裴戎、店裡兩個勤勞踏實的助理,更不用提從一見面就把他們當做家人來看待的凌冬至和莊洲了。
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人在靠近他的時候都抱有險惡的目的,也有人單純的只是關心他。而對於這種接近,他其實並不像他自己以為的那麼排斥。
慕容輕手裡端著酒杯,不知不覺沉默了很久。
青樹也不說話,靜靜坐在一邊看著他的臉色變幻不定。他是當警察的,觀察力遠比普通人要敏銳得多。當初見到這兄弟倆的時候,就覺得小六還好說,普通的鄉下孩子,淳樸、溫和,生性善良。但是小七的情況就有些複雜了。
首先這孩子對人特別提防,那種提防無關他待客的風度,而是隱晦地掩藏在表面的客套之下。那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孩子一定經歷過很多糟糕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很有可能磨光了他對於人性所有善意的希望。
那種疏離與戒備,在青樹看來已經帶有了某種病態的表徵。
青樹後來諮詢過局裡的心理輔導員,輔導員給出的建議是:如果這孩子真的有過很糟糕的經歷,那麼這些經歷必然在他心裡凝成一個結。作為不被信任的外人,他最好不要試圖去觸碰這個心結。他越是表露出探尋的意圖,對方的防禦反應就越是激烈,這會直接導致他的心結越系越緊。等到他再也承受不了這種外界施加的壓力時,整個精神系統就會全面崩潰。